谢准原本设想的氛围是很美好的:他们静静地牵手走在沙滩,月光铺洒在海面,潮水拍打着岩石,而他站定,单膝下跪,向她献上这世间最真挚的告白。
但——
眼下院中烟火缭绕,她似醉非醉地瞧着他,心里还不知在打什幺主意,不禁让他敲起退堂鼓。
他叹了口气,架着她起来,准备把她塞回车里送回去。
盛阳赖着不肯走,直嚷嚷还没付钱。
他哑然失笑,唤来婉婉准备结账。
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怯生生瞧着她,拽了拽谢准的衣袖悄悄地说:“姐姐是醉了吗?”
谢准看了她一眼,忍着笑意:“她装的。”
婉婉的心智显然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看起来有些迷茫。
“婉婉,过来。”盛阳朝她摆摆手,一本正经解释道:“装醉就是——你明明很清醒,却故意告诉别人你醉了,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懂不懂?”
谢准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别教坏小孩子。”
“哥!”她撒起娇来有七分醉意,冲着婉婉指了指他,悄声说,“对付他这样的,百试百灵。”
婉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谢准一把将她扯过来,数了几张百元大钞弯腰交给她,“拿好给爸爸。”
婉婉推了回去,“爸爸不让我收你的钱。”
谢准指了指趴在桌子的盛阳,“我不给,这个姐姐就不肯走——你跟爸爸说,哥哥谢谢他。”
婉婉擡起头,似乎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谢准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哄道:“去吧。”
婉婉一蹦一跳跑走了,进屋之前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准又去擡盛阳,她这次很配合地站了起来。
“你在这等着我,我去个洗手间。”她口齿清晰地安排他。
谢准颇为无奈地瞧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远了。
盛阳一进屋就找到婉婉,柔声细语地问她,“你跟哥哥怎幺认识的?”
婉婉眨着大眼睛,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盛阳想了想,伸出小指勾了勾她的手,“你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婉婉点点头,踮起脚附在她耳边说:“哥哥是我和爸爸在海里救上来的。”
盛阳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拆解着这几个字努力理解它——“哥哥”“海里”“救上来”。
“什幺时候的事?”她语气激动,用力地抓住了婉婉的手臂。
婉婉皱了一下眉,似是要哭,“就……六年前的事。”
盛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松了手又道歉,“对不起婉婉,姐姐弄疼你了。”
婉婉摇了摇头,又靠近她小声说道:“爸爸不让我说。”
盛阳牵着她的手,“我不告诉爸爸。你知道为什幺吗?”
婉婉抿了一下嘴,“爸爸知道。”
她叹了气,看来从婉婉这问不出什幺。谢准有过轻生的念头——就在她出国的那几年,能是因为什幺呢?
她伸手摸了摸婉婉的头,笑得很勉强,“好婉婉,谢谢你。”
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婉婉又跑过来拽住了她的手。
“姐姐,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婉婉喘着气,神情有些忐忑。
盛阳蹲下来举起右手保证,“姐姐绝不生你的气。”
“不是的,”婉婉摇头,“你别生哥哥的气。”
盛阳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好,姐姐不生哥哥的气。”
婉婉这才放下心来,趴在她耳朵上又说了一个举重若轻的秘密:“爸爸说,哥哥从前有个很爱很爱的人,可是那个人不要他了。哥哥一时想不开——”
她陡然抿住了嘴巴,怯生生地望向门口。
谢准逆着光,一言不发地站在房门外。昏黄的院灯将他的影子拖进屋里,距盛阳仅一步之遥。
盛阳站起身,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他才开口,“走吧。”
盛阳拍了拍婉婉的肩,“婉婉再见。”
“姐姐再见。”婉婉后悔地咬着唇,觉得自己好像办了件错事。
谢准走得又快又急,盛阳一路小跑都没追上他。
“谢准!”她在身后喊他,“你要把我扔在这幺!”
谢准这才停下来,盛阳三步并作两步,不满地说:“你走那幺快干嘛!”
谢准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盛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知道她跟婉婉的对话他又听去多少。
“你没醉,是还是不是?”他忽然开口问道,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盛阳不敢看他的眼睛,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谢准却捏住了她下巴强令她看着自己,盛阳刚想挣扎,就见他的脸陡然放大,而后一个冰凉的嘴唇贴上来,她的口中顿时溢满了梅子酒的清香。
这人居然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偷喝了酒!
她跺了下脚,谢准却没等她开始挣扎就迅速放开了她。
“你没醉,那我直说了。那天你问我肯不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我的答案是——”
他目光如水,映着皎洁的月光,“我愿意。”
盛阳的心跳快得吓人,她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说什幺?”
“我说我愿意。”谢准镇定自若,条理清晰,“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还是喜欢你。我以为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可以和你一起守好谢氏——可显然,你并不是这幺想。”
“六年前你出国,我赶到了机场,却没赶上你那般飞机,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向你解释的机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你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过是你的东西。”
盛阳想开口说话,却被他眼神制止了。
“你走之后,我万念俱灰。你可能理解不了那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是个天大的错误的滋味——我爱你,想让你幸福,可我却成了让你最痛苦的人,成为了你最恨的人。”他垂首,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幽深的眼眸,声音也低下去,似从很深很深的海底传来。
“我一步步走进海里,胸口窒息,满脑子都是你的脸。我那时就后悔了,我是个懦夫,我舍不得你。可是已经晚了,我走得太深,大海开始涨潮,我根本逃不出来。”
“后来婉婉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他的腿也是在那时受伤的。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不肯要。我就在度假村里留了一块地,让他们开了间餐馆。”
怪不得这幺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幺一片人间烟火存在。
盛阳不知该说什幺,知道是一回事,然而听他亲口说出又是一回事。
“我为你死过一次——哪怕你不稀罕。”
他瘦削的肩膀在广阔的海边显得有些单薄,盛阳这才想起来,他的西装外套落在了凳子上。
她转身想要回去拿,可谢准却一把拉住她。他以为她要走,于是不管不顾抱上去,声音沙哑,“盛阳,我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抱紧她,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的心在颤抖,连声音都走了调:“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用自以为是的方式爱你,我其实只想听你承认一句你爱我,哪怕你骗我也好。”
他顿了顿,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又卑微地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这样的人,本该活得如蝼蚁。上天可怜我,让我进了谢家的门,让我遇见你。”他的泪狼狈地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她肩膀上,“我知道你恨我是你哥哥——我何尝不是?我恨我永远都是你哥哥,无法像顾舒叶那样堂堂正正地拥抱你。可我知道,若我不是,我连站在你身边的权利都没有。”
他泪中带笑,面色惨淡,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去了,“我不想再做你的哥哥,让我留在你身边——以情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