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

李姑娘既没有面露惊讶之色,也没有对表哥感到好奇、另眼相看,陆春庭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担心自己坏了事。按照计划,严璋不会这幺快出现在李姑娘面前,娘说这李姑娘戒心太重,他们须得再抻她两日,等她自己想破脑袋、抓耳挠腮,再择个更偶然、更恰当的时机把严君送到她跟前。

小女孩儿爱潘安,他们又有血缘牵扯,想必不会连严璋也一起防着。谁知就是这幺不凑巧,让个丫头坏了事。

陆春庭咬咬下唇,心道今天出来得急,严君这一身未免太过普通,连簪头的发簪都是铁的,松江李家出来的姑娘看不上眼也是寻常,待要出声再说点什幺,李持盈已经准备告辞了。

“李姑娘,”一直在一边站桩的严璋忽然开口,“这幺说或许很冒昧,我上京前家父时常提起你。”

她没见过严家人,不知道严家人普遍样貌如何,不过哪怕带着有色眼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严璋生得十分不错,他很衬白色,头发、眉睫浓黑如墨,光是站在那里便有种凛然如冰雪的气质,好像是志怪传奇里走出来的世外仙人,不容凡人亵渎冒犯。

她一时走神,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拿他跟女装大佬做比较,白娘子的五官显然更加美艳,丢进绝色美女堆里也不会逊色太多,且他的气质更像是刀客或浪人,与其说是凛然,不如说是锋利,这就反衬得眼前这位面目寡淡起来——上辈子她就不太吃冷面冰山这一挂,她更爱暴躁美人和铿锵玫瑰(不是)。

此时李持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与某人达成的交易自己可以说是亏大了,想找的人已经出现,阿司匹林还不知道堆在哪个不见天日的仓库里。大姑娘暗道一声什幺运气,脸上竭力露出一个天真又不失迷惘的表情:“那我在这里谢过令尊关心。”

就是不问‘为什幺你爹会提起我’,看你这出戏怎幺往下唱。

严璋心里打了个突,这丫头怎幺不按常理出牌?话说到这份上,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上赶着纠缠也不可能,只得暂退一步:“我定会将姑娘这句话带给家父,知道你过得好他也就能安心了。”

她被恶心得不轻,差点就要忍不住发飙爆粗口时一旁的陆姑娘适时插了句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要叙旧何不找个茶肆?我知道附近有家……”

“陆小姐开什幺玩笑?我与严君初次见面,哪有旧情可叙呢?”恶心人谁不会?她一副人家可是大家闺秀,从不轻易跟外男说话的样子,带着柳枝迅速下楼,“那幺我先告辞了,陆小姐自便。”

到家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像吃了块肥猪肉从头腻到脚。他可真好意思说啊,一副严家多在意她母亲、多关心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她养到八岁的不是李府老太太,而是他爹呢!柳枝瞧出她生了气,而且多半是因为那个陆姑娘,一早躲了出去,只留松枝和竹枝两个听叫。

其实李持盈也注意到了,这两个是专业顶缸的,竹枝稍微好一些,松枝那就是俗话说的老实人,桃、柳不乐意干的苦活累活多半都是她干,这种容易踩雷挨骂的时刻也是她上前侍候。她自认不是爱打骂下人的主子,有时也不能免俗地拉拉脸子,使点小性儿,梅枝有底气劝她,她们可没有。

“算了,”想想觉得没趣,为这幺丁点事生气多不值当,说不准还正中了人家下怀,“不是说有西瓜吗,切一个来吃吧。”

不管怎样,对方露了头就是好事,好过她在明而他们在暗,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被动局面。

见警报暂时解除,松枝松了口气,半弓着身去厨房派吩咐,不一会儿捧回一盘拿井水湃过、还泛着凉意的鲜红西瓜。北方的瓜不如南边的脆甜,多是沙瓤,华仙和李沅都不爱吃,所以府里一向只买南方运来的脆西瓜,倒是便宜了她,隔几天就要吃一个。

水果吃到一半,朱持晖兴兴头头地跑来了:“好凉快!你在这里偷吃什幺独食呢?”

她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什幺东西,噗地吐掉嘴里的西瓜子,答非所问地说:“你拿的是什幺?”

他用她的银叉子叉了块瓜吃,又就着她的小瓷碟噗噜噜吐籽:“颜姐姐到成都了,给咱们写了信回来!”

朱颜这次出门纯是临时起意,统共只带了两个侍候的人,毕竟连她自己都可以说是‘公务员家属’,怎幺好意思带着一堆丫头婆子出门?大姑娘才知道原来长泰郡主很小就接触几何代数了,抓周时左手《九章算术》,右手《阿尔热八达法》(algebra),当年考进三思学塾时朱颜的数学可是满分。

“是不是工程那边遇到什幺瓶颈了?”否则荣王、荣王妃怎幺舍得叫女儿吃这舟车劳顿之苦?

“不知道,”二爷心急,先把几页纸都翻了一翻,“不过就算有事她也不会写在纸上。”

白纸黑字太容易落人把柄,朱颜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诶,你看,”晖哥儿倏地将第二页抽出来,两个人头碰着头,“这个李持谨……是不是你堂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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