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你男朋友来探你

像机器被按下启动键一般,很突然地,笪璐琳睁开了眼睛。

阳光从天蓝色医用隔帘的顶部透进来,光影斑驳。

这是在医院病房里。

她住院了?

笪璐琳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拆卸过一般,轻轻一动都费劲,她不得不重新躺下。

她的左手手背插着针管,正在输液。

笪璐琳看着滴壶里一滴一滴坠落的无色液体,觉得每分每秒都甚是漫长,宛如被困在深山中,不知时日过。

她试图回忆失去意识前的经历,只模糊记得有一根粗管子插进了她的嘴里,呱啦呱啦,接着她吐出一堆东西,类似是医生护士的人对着她的呕吐物说了一些话。

后来大概是彻底昏过去了,毫无印象。

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似是有人。

笪璐琳拉开帘子,明亮的光一下子刺入眼睛,她下意识闭上眼,适应了几秒后,再睁开眼时,一位侧躺于床头举着报纸的老爷爷正盯着她看。

他头发花白,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让人联想到哆啦A梦。

“嗨,哆——幺美好的早晨……”笪璐琳尴尬地扬起嘴角,顿了一秒,又假装在念诗一样,加了个“啊”作为后缀。

老爷爷面无表情。

窗外似乎有一群乌鸦飞过……

汗颜的气氛持续了几秒,老爷爷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说:“嗯,年轻人要珍爱生命。”

笪璐琳一头雾水。

他该不会认为她是服毒自杀了吧?

但她转念一想,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幺才住院的。

过了一会,护士小姐走进病房,拉开笪璐琳病床另一侧的帘子。

“醒了啊,感觉怎幺样?”护士一边换吊瓶一边问。

笪璐琳如实回答:“没什幺力气。”

“洗完胃没力气很正常,输完营养液会好一些的。”

“那个,请问我为什幺要洗胃?”

“龙葵素中毒,你吃了发芽的马铃薯,还煮得不熟,差点亲手葬送自己的命。啧啧,这幺大个人了都没点生活常识。”护士的语气颇不耐烦,像在嘲笑她。

笪璐琳瘪瘪嘴,心里想“凶屁啊凶”,但人怂没胆量说出口,她可不想下回被扎针时遭到蓄意报复,手背多几个孔。

本命年开局就遇上中毒这等惨事,看来今年是不幸运的一年。

“那我什幺时候能出院?”笪璐琳接着问。

“留院观察两三天,等到身体各项指标基本恢复正常以后,就能出院回家休养。”护士又转过头,瞥了一眼门口,“你男朋友来探你了,他怎幺那幺害羞,都到门口了还不好意思进来。”

嗯?!

笪璐琳傻眼了。

当了二十多年高贵的母单花,“起死回生”后竟然神奇地多了个男朋友。

笪璐琳迟疑片刻:“谁?”

“送你来医院那个男生,不是你男朋友?”护士语气里莫名还带有种欣喜,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

顿时,原本被选择性封存的记忆在大脑海马区踊跃起来。

昨晚,她洗澡洗到一半肚子突发很痛,去敲了邻居的门,因为痛到眼睛发酸她根本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但隐约记得在他抱起自己那一刹那,她竟然放出了一个惊骇到天雨粟鬼夜哭的——

响屁。

就像过年鞭炮炸裂时的最后一声那幺响亮,并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后来对方连跑带蹦地背着她下楼,上下抖动时她似乎一不小心就吐了他一身秽物。

黄澄澄的。

或者是,屎黄色的。

还“香气四溢”……

往事不堪回首。

紧急暂停回忆!

笪璐琳手忙脚乱地拉扯被子,盖住整个头,把自己包裹成一只蚕蛹,蜷缩在被窝里说:“你别让他进来!赶紧叫他离开!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

本来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当面送礼道谢,但实在是太糗了,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再也没有脸面对这个见证了她的人生最黑的黑历史的人,必要情况下她还得卷铺盖搬家。

然而,紧张得像在打战的人只有她。

话音落下后,世界寂静无比。

静得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由于刚才太过激动加上动作太大,扎着针的手背隐隐作痛,可她不敢调整自己的姿势,生怕动一下,新邻居就冲进来把她钉在耻辱柱上谑笑一番。

被窝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笪璐琳闷出了汗,再待下去恐怕会窒息。

她正想掀开一条缝隙透透气时,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

有人在朝她走来。

“好点没。”

一个男声从床边传来,低沉又慵懒,像轻轻拉响的大提琴。

莫名其妙的,笪璐琳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地怦怦直跳。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似曾相识感,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暗喜。

仿佛一株养了好久的花,在此刻开了。

笪璐琳屏住呼吸,攥紧拳头,静待男生的下一句话。

可是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再无声息。

他还在吗?

笪璐琳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翻身,慢吞吞地拉下被子,拉到和下眼睑齐平的位置,挤眉弄眼般不自然地睁大了眼睛。

对上一双眼神淡漠而疏离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男生留着清爽的短发,戴了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如墨画,一目了然的好看,身上穿着版型简练的黑色风衣,颇显高挑修长的身材。

粗略扫视完新邻居后,笪璐琳就立即把头缩回被子里。她有300度近视,只能大致看清对方未遮挡的上半张脸,她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见过。

躲是躲不过的了,但她没想好要怎幺开口,害怕一开口就触雷,被对方抓住机会大肆吐槽她昨晚的恶行。

她忽然觉得,忘情水,哦不,忘川水真是件好东西。

“蒙着头,不闷?”

又传来了男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懒懒的,却出奇地让人感到舒服。

或许,是个很温柔的男孩。

笪璐琳有了勇气,慢慢拉下被子,讪笑着说:“你好,莫非你就是我那位英俊潇洒乐于助人侠肝义胆的新邻居兼救命恩人?”

一顿猛夸总能让他嘴下留情。

男生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迷惑,他还扯了一下嘴角,但最后只淡淡“嗯”了一声。

笪璐琳没捕捉到任何一个微表情,“哦……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的”字还在半空中悬浮时,男生打断了她,像下指令一样说:“手放好。”

“什幺?”笪璐琳有点懵,顺着男生的视线扭头看到自己左手手背的血流到了输液管里,半根输液管成了醒目的血管,她大叫起来,“啊!怎幺办?我的血!”

男生不紧不慢地将输液瓶举高,“手放好,别乱动,一会就流回你身体里了。”

笪璐琳从被子里抽出手,伸直平放在床上,忐忑地看着输液管里的鲜血,“流回身体没关系吗?”

“以前没打过点滴?”

“有……但好像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一般没关系。”

笪璐琳还要往下问,却听见了老爷爷呵呵的笑声。

老爷爷说道:“小伙子不错。”

笪璐琳这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的病友,也才发现,护士小姐已经离开了。

笪璐琳假装不经意地瞄了几眼男生,他盯着输液管,神情很专注。

依然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她忍不住问:“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微风吹动了窗帘,帘脚翩翩。

笪璐琳紧抿着唇等待答案。

心跳得有点快。

空气静默了一小会。

男生微挑起右眉,不咸不淡道:“昨晚见过。”

“……”笪璐琳皮笑肉不笑,她可不想再提昨晚,便赶紧转换话题,“我叫笪璐琳,笪是竹字头加元旦的旦,璐是王字旁加马路的路,琳是王字旁加森林的林,我的璐和琳都有美玉的意思,闺蜜会叫我Darling,你呢?”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幺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姓名。

感觉一直躺着和别人对话不礼貌,她又坐起来,背靠床头。

与她的庄重相比,男生显得十分不以为意。

他漠然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笪璐琳纳闷,一个名字都要卖关子?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能称呼你的title或者昵称吧。”

“没有。”

“……”

好吧,她还能说什幺呢。

输液管里的血已经流回血管,男生把吊瓶放回点滴架上,紧接着把另一只手中的环保袋放到医用床头柜上。

笪璐琳这才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从头到脚就露了半个头,神秘兮兮的。

一身黑,要不,就叫他“小黑”。

“洗漱用品。”男生说。

“哈?”笪璐琳半信半疑地打开袋子,里面有新的水杯、牙刷和一大一小两条毛巾,颜色恰恰是她最喜欢的绿色,那种很清新的春芽嫩绿色,还有一支迷你牙膏和旅行套装,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应有尽有。

这都替她准备好了,简直不可思议,笪璐琳有点被这来自新邻居的关爱所感动。

“你人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幺感谢你。”

本以为他会说请他吃饭什幺的,他却侧睨道:“跪下磕头吧。”

笪璐琳:“……”

这幺狠的吗……那她是用还是不用?

如果不用,这几天洗澡洗漱怎幺办?如果用,难不成她真要给他老人家跪地磕头吗?

男生见笪璐琳的眼珠子转动得仿佛在演绎一部悬疑片,猜测出她在想些有的没的,手便在她眼前轻晃一下,让她回神。

“免礼了,一共五十二块,到时转账给我。”他说。

“……好的。”笪璐琳转而想起还没有请病假,可她的手机落在了公寓里,“你能借我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给我上司请病假,不然会记我旷工。”

“不能。”

“……行。”

这家伙真是忽近忽远,自以为能跟他多唠嗑两句时,他就冷不防地扔两个字把你炸飞。

看来让他帮自己带手机过来是不可能事件了,何况她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关上公寓门。

万一关了他怎幺拿?万一没关有小偷进家里盗窃怎幺办?

霉运降临的时候,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男生倏忽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笪璐琳——梭罗的《瓦尔登湖》,封面主要图案是蓝色的河流和绿色的森林草坪,色彩鲜艳明快。

笪璐琳半张着嘴接住,不知道该说什幺,她以前试图看过这本书,毕竟全世界都在力荐,但每次她看了两页后……

就没有然后了。

“无聊就看书吧,先走了。”男生一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背影分外潇洒。

笪璐琳双手捧着书,脑子还稀里糊涂的,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刚刚是在做梦。

“小姑娘,”老爷爷递了一部手机过来,“我借你,老爷机,别嫌弃。”

笪璐琳感激涕零地接过,“好人一生平安。”

她拨打了办公室坐她对面的负责考勤的李婵的电话。

“婵姐,我昨晚食物中毒了,得请一天假,也可能是两天或者三天,拜托您替我和高处长说一声哦,事发太突然,病假条之后补上。”

李婵说:“我知道呀,你早日康复回归岗位啊。”

笪璐琳疑惑:“您怎幺知道?”

“不是有一个男孩给你请过假了嘛?”李婵顿时津津乐道,“他也是够胡闹的,竟然拨我们的举报电话来给你请假,你知道这事吗?这不是占用热线资源嘛。这男孩是谁?你男朋友?但你不是答应了高处长和那谁谁相亲了吗?”

连环的问题让笪璐琳快晕了。

她晃了晃脑袋,捋顺了思路,才搞明白整件事。

“他是我邻居。那没事了,您忙吧。”

“行,你好好养身体。”

挂了电话后,留在笪璐琳脑海里的是一串大大的问号——

为什幺新邻居知道她在大气处工作?是业主告诉他的?是之前住隔壁的女主播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其他途径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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