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漫长的哄睡过程一直持续到商队进入孟县内才停止,主要是因为霍坚的不断忍让,辛秘的小手段更加层出不穷了。
“我现在自己能入睡了,你是不是失去用处了啊?”作一身男装打扮的辛秘骑在马上,出言讽刺。
霍坚正在为她牵马。
这个活原本是辛家的暗卫来做的,但由于他昨天不肯好好配合,拒绝扮女腔给她唱曲儿,狐神今天特意让他做各种麻烦的杂事。
牵马、刷马、擦桌子……
老实人霍坚木着一张脸,被指使得团团转。
罪魁祸首笑得很开心,在辛宝欲言又止的目光里继续发下更可恶的指令。
他一向沉默不爱说话,此刻被这把凉凉润润的女声居高临下地命令,也没什幺排斥感,仍然一言不发,牵着枣红马儿避让周围的小摊贩。
孟县虽然号称县,但划地范围已经不属于一个大城,这里是桑州和外界纷乱的最后一处分界,踏出孟县,也就是正式离开了辛氏领地,离开了较为安定的环境。
因而在这里补货整顿的商队很多,这个小小的县城也因为这些流动商户们而变得繁华起来。
辛秘嘴上不说,但大家几乎都能看出来她对这些小热闹的喜欢,早早就说马车里热,自己骑了一匹马左顾右盼,看什幺都新奇。
翻滚在沸腾热油里的金黄面果子,做法粗糙得很,但味道着实很香。
她眼巴巴地伸长脖子看,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要。
下一个小摊又是热气腾腾的馄饨,白白胖胖的大肚子馄饨在热汤里浮浮沉沉,美味多汁的馅料都被包进皮儿里,扎的紧紧。
然后又是漂亮精美的糖画儿……
虽然看得到吃不到,但还是很过瘾,辛秘都忘了要折腾自己的马夫了,伸长脖子去看。
孟县虽然是乱世里难得一见的繁荣,但这种热闹又与桑州城的井然有序不同,是一种野性而蓬勃的生命力。街头随处可见带着刀剑的武人,衣着奇异的偏远商人,也会有人打架闹事,但随即会有更强大的势力压下这处骚乱。
商户们都是警惕而灵敏地行走着,时不时一扫周边的巷弄。
先头派了两个人来订下下脚的旅店,此时那两个小伙子已经拿着房书回来了,正在前面引路。
毕竟队伍里有一尊神,辛宝毫无犹豫就定了最大的那一家酒楼,位于孟县商业街的街尾处,有好几条小道直通城门,隐蔽又安全。
一直到进了酒楼,辛秘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街边的烤芋头。
“喂。”她回头,隔着面纱小声喊跟在身后几步的霍坚:“去给我买点那个芋头!”
霍坚:“……”
他接收到了一水辛家人警告的视线,并且斟酌了一下,虽然觉得偶尔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神尝尝鲜也不错,但孟县鱼龙混杂,显然不是什幺尝鲜的好去处。
于是高大沉默的男人假装没听到辛秘的小声哔哔,走得不动如山。
辛秘瞪眼睛,隔着面纱那双黑白分明的水润明眸都看的一清二楚,她气坏了,又碍于众人在侧不好发作,红唇咬了又咬,还是含恨进了酒楼。
……跟被抓的小老鼠似的。
霍坚没来由地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沉毅的面孔微垂,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微勾起,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柔和弧度,仿佛夏日里池塘上蜻蜓点过的细小涟漪。
——但仍然有人发现了这个笑容。
他擡起头来,与辛宝黧黑的面孔对上了视线。
这位饱经风霜的大总管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深无一物。但霍坚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不自在,他唇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柔软像是气泡般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涌来的疲惫感和羞惭。
就好像……他是垂涎他人珍宝的盗宝贼般无耻。
“霍大人辛苦了。”辛宝重新带上笑容,与他拱手行礼。
辛秘纤细的背影已经被簇拥着走了进去,她还在执着地回头瞪他,但凡人之躯并不能听到或详细看清留在门边的两人在说什幺,她转过头气鼓鼓地走进了房间。
辛宝的出现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提醒。
霍坚回礼,方才那种轻松愉快,好像午后小憩一般的剔透泡沫,“啪”地破碎了。
“小姐顽劣。”大总管语带抱歉:“平日里我们素来宠着她,将她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眼下你是她所见的第一个外人,与我们不同,小姐觉得你新奇是难免的事,还望霍大人海涵。”
新奇。
挺拔的男人抿嘴:“是霍某失了分寸。”
辛宝依然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暗含恰到好处的警告:“小姐年轻气盛,我等要替她分忧,知晓什幺能做,什幺不能做才是。”
走之前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霍坚的肩膀:“霍大人,若小姐太过分了,你在商队里躲一躲便是,看不到你,她自然也不会天天折辱于你。”
他不能直接阻止辛秘,却可以让霍坚明白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并让他主动退却。
午餐吃的心事重重,反正他不挑嘴,沉默地用着面前的饭菜。
吃完饭之后辛秘一如既往地消食乱逛,软底便鞋声音又轻又快,哒哒地走到了他的房间外,可门里的男人只坐在桌前,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脚步就开门。
她火气还没散,轻轻踢了一脚他的门:“装什幺死呢。”
咔哒一声,霍坚仍然不动。
门外的辛秘等了一会,见他还是没动静,也不高兴了:“爱开不开,臭蛮子。”她骂人的话都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粗鲁,偏偏还带着几分娇憨的可爱。
霍坚又叹气了,他这一辈子叹的气还没这一周多。
“小姐请回吧。”他不愿让辛秘等在门外,温声恭劝:“在下身体不太舒适,已然睡下了。”
刁钻的神才不吃这一套,眉毛拧的高高:“你骗谁呢?不想见就直说,我又不会缠着你……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一转身,裙摆在身后开了一朵怒气冲冲的花,接着脚步声哒哒远去了,主人听起来很恼火,踩得旅社木质地面咔咔作响。
霍坚下意识站起身来,想去告歉,让她不要生气……但走出去一步,他就停住了动作。
他又不是辛家人,天天和人家的家神泡在一起像什幺事,保留一点距离才算正常。
至于那些小小的思绪,被他一层一层放进自己脑海的最深处,外面封存上了礼数、责任、地位……将那种想追出去,让她开心起来的小小奢望,遮掩得一丝不剩。
辛秘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辛宝的规劝,她只是莫名其妙,猜了猜觉得霍坚被她折腾生气了,想要单方面避开她。
嘁,小肚鸡肠。
她还不高兴和他玩呢。
精致得像三月春花的女子斜靠在自己的软榻上,倦倦看着自己的指甲,甲缘平整饱满,泛着微微的粉,还有贝壳般光滑的光泽。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显而易见手的主人一点苦都没吃过,被人爱若珍宝地捧在花团锦簇里。
那那个山野村夫,只会打仗的穷小子,凭什幺对她使性子?
娇纵的神明越想越气,一骨碌翻身,询问站在身后的侍女:“方才我看到酒楼的菜单,这里可是有一道锦绣芙蓉芋?”
侍女回忆了一会,点了点头:“对,应是用酥酪和芋头,再加上玫瑰露精制而成的点心。”
“很好。”神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去,走我的私账,给商队里每人买一份。”
然后她终于露出爪牙,恨得牙痒痒:“唯独不给那个姓霍的!”
她不过是想吃几口新鲜好看的炸芋头,他推三阻四不说,还闹脾气,现下她就要他知道,区区芋头,她动动手指就能吃到昂贵又精致的,才不稀罕街边的那些呢。
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不就是钱吗,小姐可怜见的,除了钱一无所有,花就花吧。
辛秘又烦躁地滚动了一圈:“算了,我也不想吃,少买两份吧。”想想装在精致白瓷碟子里的点心,就忍不住又想起街边那锅在热油里浮浮沉沉的酥芋,总觉得没什幺兴味了。
侍女领命而去,她无聊地在榻上靠着,听到外面侍女点几名小厮与她一同去采购的声音,接着是走来走去分发的脚步,他们买回来了。
然后是镖师们高兴的感谢声,大家纷纷被敲开门,接过点心。几个相熟的辛家人来她门外致谢,但她心情不好,一个都没应。
过了不知多久,她恍然发现,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是去关上门用餐?
……可未免也吃得太久,侍女一向不离开她几步的,现在足足过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回来,一碟小小的酥芋要吃这幺久吗?
辛秘坐起身来,神色难明,小声唤道:“辛十八。”
此次出门,辛氏最精锐的二十名暗卫她带走了十五个,剩下五个留给辛梓防身。跟着她的又分了十人打扮成小厮随行,剩下五名潜伏在队伍后,准备时刻支援。
而现在,十八没有回应。
他带领着五名暗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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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幺写芋头呢?因为我今天吃了粉蒸芋啊哈哈
独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