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言清漓与玉竹离开顾府,大门落锁后,她回望那黑漆的匾额。
此一离开,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了。
早些日子她找好了一家要去宛城的商队,宛城与盛京相距不过数日,也算同路。
商队雇了镖师随行,言清漓本打算出一部分镖银,可那商队的东家说什幺也不肯要,直言当初言清漓为他的小儿子治好了天花。
言清漓认为一码归一码,治病时她也收过诊金了。
可那东家又道,这一趟路程遥远,若队伍中有人得了风寒急症,还少不了要劳她这个大夫照应。
如此,言清漓便不再推辞,只单独雇了车夫为她与玉竹驾车。
卯时一刻,主仆二人与商队在城门前汇合,一行人车摇马晃地踏上了前往盛京的路。
马车中,玉竹依旧红着眼,昨夜言清漓已将自己是如何死的,楚家又是因何遭难都告诉了她,当听到裴澈居然娶了苏凝霜时,玉竹险些气晕过去。
言清漓如今倒是平静得多,重生后这一年,她也时常回想之前的事,料想裴澈当初应不知晓苏凝霜对她做过的恶行,在裴澈眼中,苏凝霜当还是那个温柔懂礼的世家贵女。
只是……就算他不知情又如何,他在旧情人死了才两月后就娶了新人也是事实,说不心凉是假的。
“小姐,吃些东西吧。”
玉竹从昨夜宁天麟送来的吃食中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了她。
言清漓拿着那块糕有些出神,忽地问道:“玉竹,这些年,你夫君待你如何?”
玉竹先是一愣,后神色黯然:“李郎最初待奴婢也是不错的,只不过奴婢病好后伤了身子,一直未曾有孕,之后……”
玉竹抿抿唇:“前阵子李郎纳了山下的寡女为妾,那日进山便是要猎狐皮子给新人做皮袄,没成想就出了意外。”
这回换言清漓愣住了,她立即牵过玉竹的手号脉,两条秀眉渐渐拧紧。
年头太久,玉竹这身子怕是难再调养好了。
“既如此,那便忘了那负心汉,今后我一定为你寻个良人。”言清漓宽慰玉竹。
玉竹则惊恐道:“不可不可!世间男子多薄情,小姐可莫推奴婢进火坑了,当初就算四殿下的人没有寻到婢子,奴婢也已经打算要离开李郎了。”
玉竹挽住言清漓的胳膊,有些委屈:“反正玉竹今后只留在小姐身边,哪也不去。”
言清漓心里泛苦,她自己都曾错爱过人,更不知该如何去劝慰玉竹,只好跟着她一起幽幽叹息:“是啊,世间男子多薄情。”
玉竹听出她语气中的感伤,又擡起头笑道:“倒也不尽然,奴婢瞧着四殿下就很好,还亲自买桂花糕给小姐吃呢!”
言清漓忍不住挠她痒:“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一点吃食就将你买通啦?”
玉竹笑着躲:“婢子是真觉得四殿下体贴入微嘛!”
主仆二人笑闹够了,言清漓才看向窗外。
曾经裴澈对她又何尝不是这般细心周到?可还不是转头就娶了旁的女子。
……
商队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连续半个多月,白日赶路,夜晚宿于驿站或城中,除了途经几个闹旱的城池,遇到一些流民讨食外,其余时候一切顺利。
只是今日似乎有了麻烦。
“出何事了?”言清漓掀开帘子向车夫询问。
车夫正要回答,前头的镖师就打马过来:“顾小姐,您准备准备,今日要宿在外头了。”
言清漓在越州一直是随母亲与外祖的姓氏,叫顾清漓的。
她一怔:“为何不入城?”
他们已到了兰苍城外,附近又没有驿站,按说今日该是宿在城中的。
“还不是前几日容阳城的暴乱,死了不少人不说,又闹了疫症,这兰苍县守怕灾民将疫症带进城,就将城门关了,有通关文牒都不让进,咱们就继续赶路吧,走到哪算哪。”
镖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快入夏了,越来越热,他们这些镖师可不像主顾们可以坐在马车中,这一路好几人都中了暑气,亏得有这位顾小姐出手,才没怎幺耽搁行程。
这些镖师之前也听说过言清漓母亲顾氏的一些流言蜚语,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她们娘俩抛头露面做大夫的行径有些不屑,但经此一路下来,对言清漓已经有所改观,于是有什幺事都会过来知会她一声。
玉竹扶着言清漓下了马车,遥见兰苍城的城门前果真涌着不少车马,与一些无法入城的流民百姓。
“今日天色已晚,继续赶路必到不了下个城池,与其宿在野外,不如就在这兰苍城外将就一晚。”
镖师不同意,心想这顾家小姐到底是个女流之辈,见识就是短浅。
他称这兰苍城外流民太多,他们这一行带着食物容易遭流民哄抢,要是再有人因此染上疫症就更糟了。
言清漓还是觉得不大妥。
流民再多,也只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况且他们都病得都站不稳,有这幺多镖师在,有什幺好怕的?最多是被小偷小摸些食物罢了。
最紧要的是挨着兰苍城扎营,擡头就是城守兵,强盗之流定不敢来官兵的眼皮底下行凶作乱,但若走远了可就难说了。
这一行到底不是言清漓说了算,那商队东家与总镖头商议后。都认为继续赶路为好,言清漓也不能再说什幺。
天完全黑下来后,果真处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
“玉竹,忍一忍吧,今夜就先别睡了。”言清漓看着外头这荒郊野岭,心里总有几分不踏实。
玉竹拿出一张干饼和一壶清水:“小姐,凑合着吃点吧。”
出行前宁天麟准备的食物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于驿站中买的。
“顾家姐姐。”
马车外传来稚童的声音,言清漓撩开帘子,见那商队东家的小儿子正捧着两碗热汤站在下面,见着她,小脸上露出腼腆笑意:“姨娘让我将这野鸽汤送与你尝尝。”
此行那商队东家是带着爱妾出来的,言清漓向前方望过去,商队的人已经在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铁锅,锅中冒着热气,想来就是在煮汤。
商队的东家正在命随从扎营,他身边有个穿柳绿色长裙的女子正向言清漓这边张望,与她对上目光后,当即热情地挥手,便是那商队东家的爱妾于氏了。
于氏儿子的天花是言清漓治好的,一路上于氏对她与玉竹多有关照,时不时就让儿子送来些吃用。
言清漓向于氏遥遥点头,以示谢意,转身从马车里抓了把桂花糖塞进男童手里,摸摸他的头道:“替我谢谢你姨娘。”
男童点点头,红着脸跑开了。
……
夜里依旧闷热,蝉鸣此起彼伏,伴着咕咕鸮叫,一丝凉风也无。
商队的人早就在营帐中睡得鼾声四起,镖师们分成两组,轮流值守,倒也尽职。
言清漓让车夫下去同他们一起休息,方才还强撑着的玉竹开始频频坠头,言清漓见状,也不禁生出倦意,正打算闭目片刻,忽然听到林子中的百鸟齐齐振翅。
她猛地睁眼:“玉竹!”
话音刚落,马车外便传来“嗖嗖嗖”地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镖师的大喊:“有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