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英进新房前,我坐在新床上,嬷嬷说了几句吉祥话,丫头们嘻嘻笑着恭喜,闹了一会儿后嬷嬷说:“公主先休息会儿,奴出去看看驸马那边。”说着便退了出去,走时“吱嘎”一声关了门,留我一人在房中。
听得外面一片喧嚣喜庆,我才真实地意识到,这是我的新婚之夜。身下坐着的是绣着鸳鸯的红绸布,入手丝滑冰凉,身后是方才“撒帐”时落下的枣子、花生、铜钱,跳跃的烛光透过扇面,化成一抹温暖的红。
趁着没人,我丢了团扇,想将厚重的头面取下来松口气,在檐子里坐了一天,虽说宽敞,但为了仪态始终得撑着,脖颈酸痛得像生了铁锈。
正想动作时,新房门一下开了。
“公主,不可!”嬷嬷连忙道。
我的动作停了,讪讪将手落在一边。
来人把盘子搁在一边,按住我的手道:“公主,团扇得一会儿见了驸马才去,否则不吉利。”
我只好举着团扇道:“好。”
“这位是张嬷嬷,淑妃娘娘特意派来的,就是怕您年纪小,驸马又血气方刚,新婚夜吃了苦。”先前那位嬷嬷在我身边轻声笑道,“一会儿张嬷嬷要同您说些私房话儿,咱们就先退出去了。”
我目光朝下看去,沿着团扇的边缘看到两双鞋子,想必另一人就是她说的张嬷嬷了。
张嬷嬷不紧不慢地道:“问公主的好,奴婢是您的晓事嬷嬷张氏。”
我看见另一双鞋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小心地带上了门。
张嬷嬷拖着语调道:“今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为了让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奴婢便要教导公主人事,请公主听好。”
我茫然坐在榻上,听着张嬷嬷讲。
“阴阳和合,其有九道,第一曰龙翻。令女正偃卧向上,男伏其上,股隐于床,女举其阴,以受玉茎。刺其谷实,又攻其上,疏缓动摇,八浅二深,死往生返,势壮且强,女则烦悦,其乐如倡,致自闭固,百病消亡,第二曰虎步……”
我听了一半,便意识到这是什幺,脸上一阵爆红,然而张嬷嬷似乎根本不在意,也无所谓我有没有听进去,继续毫无起伏地念下去。
“……第九曰鹤交颈。男正箕座,女跨其股,手抱男颈,内玉茎,刺麦齿,中其实,男抱女尻,助其摇举,女自感快,精液流溢,女快乃止,七伤自愈。”
“公主,奴婢说的您听懂了吗?”最后,张嬷嬷合上手中的册子,问了一句。
我脸上已经红的要滴血,为免嬷嬷再念下去,我绞着手小声道:“……懂、懂了。”
张嬷嬷竟也不追问,而是莫名地笑了一下,而后慢吞吞地道:“公主真是天资聪颖,奴婢说一遍就会了。”
我觉得怪怪的,然而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只得沉默。
张嬷嬷道:“新婚之夜,女子难免羞涩,奴婢为您准备了此物,请您穿上。”
她拿出一双绣鞋,奉到我膝上,我稍微撩开盖头一看,一双精致的红绣鞋,上面却绣着一对未穿衣服的男女在一起嬉戏,当即大窘,推拒道:“嬷嬷,这恐怕不合适,驸马为人清正,不喜这些。”
嬷嬷笑道:“公主怎知驸马不喜?男人哪有不爱色的?公主娇俏爱羞,驸马正是喜欢呢。”说着也不管我的意思,直直拿了绣鞋往我脚上套,她手劲大,我也不好在新房中惊呼,竟一时让她拿捏着了。
更令人尴尬的是,鞋穿了一半穿不进去了,露了一大半脚跟在后面,张嬷嬷硬着要把我的脚往里塞,我“嘶”地一声痛呼,眼泪都快流出来:“嬷嬷,快住手!”
张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您太娇气了,淑妃娘娘也是太心软,从小惯着您,竟然连小脚也不给您缠,若是让驸马看见了笑话您可如何办?”
我才发现这绣鞋像是给孩童穿的一样,当即脸色不好:“嬷嬷,本宫是听闻民间有这样的风俗,但我是父皇的女儿,李朝的公主,难道也要受此约束?”
张嬷嬷道:“公主,这就是您任性了,奴婢觍颜说一句,奴既然是淑妃娘娘派来的,便担着教导公主的指责,不能不为了公主着想。您放眼古今,哪个男人不爱三寸金莲?爱重夫君,这是女子的美德,即使是受些委屈,能得到夫君的喜爱,也是值得的。”
我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空白,道:“反正我不穿。”
张嬷嬷道:“奴婢一心都是为了公主好,公主却不领情,奴婢实在是心寒,可奴婢也受了淑妃娘娘的嘱托,不能放任着公主不管,今日便只有得罪了!”
说着,竟是又拿着那双绣鞋死命往我脚上套,她用了大力,我挣扎流泪也无用,只有硬生生穿上了,难受得只能双腿并着,如坐针毡。
张嬷嬷终于满意笑了:“公主,这才对,您是天家闺秀,理应如此端庄。”
我一时无言,十分难受。
张嬷嬷继续道:“这是奴婢特意为您准备的合卺酒,一会儿您要先敬驸马,知道了吗?”
我低头道:“知道了。”然后就一直在张嬷嬷的注视下如同经受酷刑一般端坐着。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门前婆子丫头们纷纷笑道:“驸马来了!”
我心中雀跃,终于能解脱了。张嬷嬷在这个时候掐了一下我的胳膊:“公主,奴婢先前说的,您可要记得。 ”
我十分不耐,却也只有忍着,道:“好。”那烦人的嗡嗡声才消去。
丫鬟婆子们欢呼着打开了门,一阵清风吹来,属于男人的脚步踏进了房内。
林意英轻笑了两声,朝婆子们道了句谢,语气似乎带着醉意,不过步伐依旧稳重。
他朝我步步走来,我的心狂跳不止,然后一双鹿皮靴印入眼帘,他站在了我面前。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酒气,但是九月的夜风带着寒气,吹散了酒的火热和刚烈,只剩下暖和醇。
婆子笑道:“请公主和驸马却扇之礼。”
他又轻声道了一句谢,然后弯腰握住我的手。
我一个激灵,他的手好烫。
“公主,”他轻轻叫了我一声,但并无催促之意,只是叫我,让我知道他在那里。
心中有什幺快要萌发,我忍着羞涩,慢慢移开团扇,周围的光一下绚烂起来,丫鬟婆子们热闹的笑声和欢声皆在耳旁,纷纷说着恭喜的话,我初时还垂着眼睫不敢看他,但是他就这样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心中又烫又乱,终于鼓起勇气擡起看他一眼。
他正朝我微微笑着,眸子如黑曜石般澄净,因为饮了酒,脸上带着微醺的暖意,眼中似乎有星光般,细微的水色荡漾,一身大红的喜服,更衬得他面若冠玉,修长的身材若芝兰玉树。
“公主。”他的笑意更浓。
我的心如蝴蝶乱颤,飞快地低下眼去,甜蜜又羞涩。
曾经同他在宫中偶遇的时候,他都是克己守礼的,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我也未见过他如此开怀流露,只是今日,今日仿佛一切关窍都打通了,他原来是真的这样温柔,对我也这样温柔。
“瞧瞧,驸马脸都红了!”
“哪有,驸马那是吃醉了酒。”
“这大好的日子怎幺能醉?大家说是吧?”
我羞涩得不行,之前看了他那一眼便再也不肯擡起来。姑婆丫头们俱都笑着,林意英被调笑,也不恼,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开。
身边的丫鬟拿出缎带、木梳、钗子,取了我一缕鬓发,同他的合在一起,用红缎仔仔细细地系在一起,放进檀香雕鸳鸯的木盒中,合髻礼便成了。之后丫鬟笑嘻嘻端了合卺酒,倒了两杯,用彩带将两个杯子系在一起,分别给我和林意英。
我还记得张嬷嬷在一旁盯着,于是先敬了林意英,他微微笑着,挽过我的手,同我交错着把酒喝了,酒十分辛辣,分不出什幺味道,划过喉咙一阵火辣辣的,令人头晕目眩。
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道礼成了,唱着“今宵风正暖,今夜月正圆,今夕情正好,今日酒正酣。”慢慢退出了房间。瓜果彩钱撒了一地,红纸映在窗上,烛火摇曳,房内慢慢恢复了寂静。
我擡头看着林意英,他墨发如瀑,靠在床柱上,眸中印着火光,一下下跳跃着,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我。
我问:“你醉了吗?”
他轻轻摇头,坐直了身体,笑道:“今夜如何能醉呢?”
他的笑同以前很不一样,之前都是克制的,庄重的,今天有一些毫无目的的散漫,像是冷硬的冰雪浮在一片春色中缓缓融化。
我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说:“好烫。”又摸了下他的脸:“你的脸也是。”
他眉眼微舒:“公主的脸,也很红。”
说不上为什幺,这样和一个成年男人坐在一起,我并不害怕,也并没有觉得很羞涩,我的指尖划过他的脖子,流连到他的喉结,他盯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喘息。然后我的指尖最后落到他的胸膛上。
我靠在他身上,听了一下:“你的心也跳得好快。”
“是吗?”他眸光微动,依旧笑着,“许是这里太热了。”
我动了动脖子,这才想起方才被张嬷嬷折磨半天,现在早该把绣鞋脱了,头上的发饰也重死人,便道:“确实挺热的,你坐着,我先脱鞋。”原本我也不想在他面前脱鞋,不过奈何太难受。
林意英坐起身子,拉住我:“我帮你。”
我正纠结着怎幺把鞋脱下来,他既然提出要帮忙,我便道:“好。”
他下榻,单膝跪在我面前,捉了我的脚踝,握住鞋跟轻轻一褪。
他捏着绣鞋,低着头一时没起来。
我这才想起那鞋上绣了羞人的东西,忽地觉得他握住我脚踝的手无比的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