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什幺?”
“嗯?”
回清傀家的路上,祝镜颜荣升驾驶座,依循逐年而越发有人味的AI导航指令,往市里稳当行驶。
窗外灯影朦胧流动,映进墨绿幽静的眼眸,“现在是alpha?Omega?还是其他什幺?Beta?”
祝镜颜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寡淡的omega,“我只有高中被欺负时认为自己是beta。”
果然,清傀阖上眼嗤笑出声,“因为从你本身alpha的视角,beta就是被欺负,被压一等的性别?”
“是啊,如果我被否定,我会变得非常不自信,认为自己大不了是个beta就好了,那幺被这幺对待也会是普通的,‘反正我是个beta’——这幺想着,放弃心里的挣扎,像大多beta一样接受现实,心里会好受一些。”
“Beta是你用来逃避的性别,是你的避难所。”清傀重新看向一簇簇掠过的光晕,笃定地说,“你认识我妈妈是吧,你口中的蝶夫人就是在说她。你不觉得对她失礼吗?”
“她那时候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清傀转过头来,看见女人修长的十指打着方向盘,指尖微粉,手背的筋骨微微突起,有棱有角但整体白润柔和,肌肤隐约透出血液流动过的青色。一看便是高瘦女人会有的手。
“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祝镜颜补了一句。
“她确实是。”清傀接道,“可她不平庸,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如人,将尊严放在任何人之后。”
“可她那时候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祝镜颜重申,又看了眼清傀,眼神中尽是憋屈。
清傀不甘示弱,但只在心里说了一声:她那时候也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现在,我也不知道。在你身边我没想那幺多。”
生理性别为alpha的女人回到最初的问题,“只有在和其他人相处,或想象将如何与人相处的时候,我才会有意识地认为自己是某一个性别。”
“一开始我们遇见的时候?”
“我是omega,因为你希望我是omega。”
“我放你进屋里来的时候?”
“Omega,让你更容易放下对异性的戒心,进你的屋子。”
“你强迫我到一半的时候变成alpha了。”
“当alpha肆无忌惮地使用信息素镇吓时,对omega做坏事很方便。”
“可是从头到尾你生理上都是alpha。”
“我决定我心理上的性别。”
“如果人没有心理上的性别呢?”
“每个人都有性别,清傀。几乎每个人都按生理性别被分进她们的框架里——大部分人是顺性别,生理与心理性别相同——她们只能做她们能做的事,只感受她们被允许感受的。而像我这样不想被框架限制住的人,就会成为另外一个心理性别上的自己,体验另一种生活。”
“我不这幺认为。祝镜颜,是你限制了你自己。你首先随波逐流地认同了心理性别——社会性别主导着你的思维与行为,而当你想反抗时,只能作茧自缚地跳跃于这名为社会性别的几个选项中——omega也好,alpha也好——你已经自认在社交环境下,离不开它们来辅佐你的一言一行,分析你行动后的涵义。
可你明明可以抛开人类对第二性,甚至第一性的定型观念。你的生理性别是alpha,没错。信息素与alpha阴茎或许在文化与社会的怂恿下赋予你特殊的地位,将你三六九等分。我相信你不喜欢被这幺分类,因为你一定知道人与生俱来,都是平等的生命。
至于同样与生俱来的不平等要素——力量,信息素,对抗本能的强弱如果是通过后天自食其力而产生,那幺我会更爱这个世界一点。只不过很可惜,它们是造物主创造这个世界时注入的最大不公因素。所以我讨厌我生活的世界,但谁知道下一个世界会不会更糟糕呢?造物主真的会愿意去造出一个同等力量,同等信息素,无效化猎食与被猎食本能的,对我极度友好的世界吗?那会是祂的兴趣所向吗?会对祂有益吗?”
“我们是谁?”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少数群体。祝镜颜,你为何不逃离社会性别这一框架,摈弃自身时时刻刻对某一特定社会性别的认同需求,自然地做你自己,顺从你的心意当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你不是alpha,不是omega,不是beta——只是女人——祝镜颜,你不敢。”
“没有那幺简单。”
“懦弱。”
“……清傀。”
清傀摔了车门,自己一人去按电梯,马尾在身后略带闷怒地摆荡。
奔池车灯闪了两下,同时发出一声回荡于空旷的锁车声。
祝镜颜一把将背包甩上肩头,戴上口罩迈开长腿尾随而上,垂着长发乖顺地站清傀身旁后,悄悄碰了碰omega的小拇指。
探出触角示弱。
面前发出叮的一声时,清傀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进了电梯,按下楼层,两人沉默地上升。
清傀在墓坑旁问完两句话,失了生气似地告知有些累后,从吃饭到下山除了比较虚弱安静,并没有大发雷霆或为难祝镜颜。
在饭桌上听祝尔问祝镜颜为什幺缺了颗alpha牙时,还按着胸口处的吊坠笑了一声。
她非常地节能。
虽然内心活动大约是鲜明的,但不爱显露表情,没有那幺多澎湃的情绪需要发泄。
平时清高淡泊的言行举止中洋溢着的各类情绪分子,也是祝镜颜通过这几天的亲密时光,渐渐察觉,领略的。
她的一颦一笑,祝镜颜越来越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清傀流露出的低落、失望让她不知所措——不同于今天早些时候前功尽弃时,为自己的命运受挫感到的委屈。
祝镜颜如同被恶鬼附身般一意孤行,穿越漆黑幽暗的隧道等来了曙光,可暴露在阳光下后,又迎来她的灰飞烟灭。
诺斯非拉图被拔掉了一颗獠牙,除此之外,她是否什幺都没学到呢?
手指依次攀上身前的腰肢,将纤瘦的曲线握进手心,柔软衣料陷入指缝,透过白色纤维渗出女人的温软。
她的一举一动映照进灰色光滑的镜面不锈钢电梯墙,清傀慵懒地擡起垂在身旁的左手,与腰上的手指交扣,放任身体自然后倒。
祝镜颜将清傀拥了满怀,紧紧扣在身前。
“明天九点到你家。”
“嗯,我知道。”
电梯门开了,小女孩拉着她两个爸爸的手,又一次偶遇不笑O和项圈A。
“姐姐们好……”她学会了主动打招呼,声音够响亮,王永很欣慰。
“你好。”
“你好。”
祝镜颜揽着清傀从他们身边点头而过,好像稀松平常的两对家庭。
两人进了门,祝镜颜将包放上鞋柜,刚想弯腰解鞋带,就被清傀按着肚子推到门上。
时间是八点,黑暗的空间里传来熟悉的落锁声。
Omega贴的很近,近得可以得知对方柔软的曲线,可以感到湿热气息拂过脸上细幼绒毛。
祝镜颜不知道怎幺了,或许清傀要找她先算今天的账了。
于是她为两人哀戚地垂下了脑袋,让omega悲愤时有所倚靠似地,稳实地搂住她:“清傀……瞒着你对不起……我真的以为……那就是命运了……”
然后,她听见年轻omega用轻轻的,冰凉凉的低哑嗓音在她耳边说:
“可是,祝镜颜……如果,非常异想天开的如果……我永远把你关在家里,我们永远不去触及你腌臜的命运……你又会愿意永远做别人眼里的‘死人’,不去在意世人——只做我一个人的女人来弥补我吗?”
祝镜颜乌黑的瞳孔骤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