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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没有力气回甄钰的话,其实也无法听话。甄钰把嘴凑在听不见声音的那只耳朵上说话,他辨不了一个字,却能感到她口中呼出来的气,有点热,有点急促,他脸部的肌肉如注射了麻药一般,勉强挤出一脸笑容,想要回应她的话。

可甄钰视力模糊,看不到这个笑容。胸膈间隐隐作痛,不由得挺起胸部,和顾微庭贴得更亲密,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说道:“你死了的话,我也会死的。”

顾微庭仍是笑。

不知过了多久,在甄钰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几近昏迷时,忽然呼吸到了一股雨水和泥土混杂在一块的味道,紧绷的大脑随着这一缕钻入鼻腔里的味道放松下来,意识徘徊在苏醒与昏迷之间。巡捕七手八脚把他们送进了医院里。

等真正能睁开眼时,萦绕在鼻腔上的味道又变成了刺鼻的味道,是医院里臭药水的味道,甄钰熟悉这个味道,剔开眼,所在的病房布置清洁,周围是刷得粉光的墙壁,唯一透光通风的窗户挂上了曳曳的素帘子,她又住进一日要三元的上等病房里了。

此时昏黄残照,斜抹屋角,寂然无声,病房布置清洁,甄钰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门的方向,一分钟便忆起了昏迷前的那桩飞来横祸。

一个手里拿着洋字处方的护士经过病房时瞧她醒了,凝重的表情松了一些,走进来用眼略观她的情况。

住在上等病房的人怠慢不得,医院的经费大多由这些上等病房的人支持,她得多留意几分。

甄钰伤得不重,骨头有些受伤,不宜多动而已,现在眼睛能视物能转动,没甚妨碍了,躺上几日横竖就好痊,问上几句好听的温话,便让她再歇息一会儿,然后加紧把住院的手续弄一弄。

甄钰挂心顾微庭,什幺住院手续她一点也听不见,拽住护士的手腕,问顾微庭在哪处,打听他的病状。

护士表情凝重了起来:“与你同来的那个先生头破血流,断臂折骨,刚施完手术,手术的时候还满口呓语……我听医生说脑筋受伤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醒来,不能醒来就麻烦了。”

从医生、护士口中说出来的话异常不动听,甄钰眼眶逐渐变红,一眨眼,两行热泪吊在腮边。护士惊住,急嘴急舌解释:“诶,我也不曾目睹,只是听说来的,小姐你、你别伤心。”

贪着与甄钰说话,说到这儿,护士方想起了自己还有急事,揣着处方匆匆到西药房里配药去了,离开时随手把房门关上。

甄钰心如火热,不管自己的身体状态如何,蓬着头,跳下床来,她不知道顾微庭的病房在哪儿,扶着壁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乱撞乱跌,跌得头疼,慌得脚步声响极。

索性上天还眷恋她,乱转了半条走廊她就撞到顾微庭所在的病房了,里头围着几名打扮得格外风光的护士,正在给他洗涤伤口、缠绷带。洗得细致,就连手指头都不放过。

这几个护士做事粗心,做事时竟有谈笑之声,说男人情性如何滥,去一趟东洋连看护士都嫖,染上了梅毒,用药无效,龟头烂掉,流脓肿胀,都是自己不小心所致,怪不得别人。

顾微庭的血气亏损到了极处,袒着胸,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甄钰撞进去的时候把那几个护士都吓了一跳,当中有个年长些的护士,外貌瞧着外貌十分诚实,但眼神儿不友善,登时就沉下脸,把甄钰骂了一通:“闲杂人等,不要入内啊。”

甄钰不与护士们发生争执,但眼皮儿是与她们交战了一番,僵持不下,最后是一个年轻些的护士颇有眼力见,看见甄钰身上穿的病服,才想起来她和躺在床上的男子是同时送进来的,送进医院的时候俩人紧紧相拥,看样子是有亲情或是爱情关系的人,与其他几名护士使眼色,加快了速度洗药、缠绷带。

在甄钰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受拘束,护士忙出了一身汗,才把药洗讫。

等护士离开,甄钰掇一张椅子坐在顾微庭床头旁。顾微庭白皙的脸上敷着一层厚厚沾了药水的棉花,只露出眼鼻嘴,身上多处地方缝了针,甄钰鼻子一酸,粉首低垂,眼泪就流下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越来越多,甄钰擡起一条手臂掩住自己的眼睛:“我求你快些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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