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你所愿,你确实再也瞧不见那道令人厌烦的影子。

家中的变故让你离开这里去往外祖父的城市,新生活的开始注定会覆盖你的过往,一点一点蚕食掉曾经的记忆。

几年的时间可以做什幺?可以叫曾经含苞的瑰盛开成清泠的花,可以让作践过他人真心的人与那一条平行线再度相交,几年也足以让你忘记这座你生活过的城市,甚至记不清曾经有个小少年跟在你身后,像一道从你身上衍生出来的影。

高三最后一个月,你重新回到这里,准备高考,因为你的户籍在这。

你望着身边的同学,不论吃饭,午休哪怕去上厕所都是争分夺秒刷题,年仅三十就秃顶的老师大腹便便,口若悬河,你无趣的撑着下巴,心想,还好你没坐讲台边上,不然得被唾沫星子喷一脸。

某天下午,临近自习下课,学生们都赶着去食堂吃饭,你坐在学校琴房里,旁若无人地弹琴。

刚才的自习你翘掉了,实在不堪文言文的折磨。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居然打探到学校有一架品质极好的钢琴。

你来到琴房,不带杂念地弹着母亲生前最爱的月光奏鸣曲,同桌没有骗人,这架钢琴的品质足以称得上极好。

清脆圆润的音符从你的五指里偷偷跑出来,行云流水般倾泄而出。

你怔然望着窗外的落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让你觉得这落日好似一轮月,或许本就是月亮,金色的月亮。

窗外西下的余晖洒进来,仿佛从遥远的两百年前亘古而来,携着莱茵河畔湿润的水汽,对未来的现世撒下月光的福祉。

你触摸着琴键像触碰着母亲的手,此时太阳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分不清了。

月光的奏鸣进行到第三章,情绪就像一汪沉默的海,一颗一颗凝聚成汹涌的浪,想要铺天盖地吞没寂寥的世人,溺死俗世里负隅独行的走肉,以慰前人的亡魂。

你挺直脊背,仰起头,与神有所祈。

你祈愿着神明能将你的灵魂剥离,回收掉这具寂寥的空壳。

下一秒,你睁开眼,却看见他。

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你,那会是你此生的宿命论。

你瞧着他,唔,那个漂亮眼睛。

无数次从老师的嘴里吐出来的名字跟曾在学校荣誉榜上看到的那张脸对上号。

你并没有认出来他是曾经你身后的小尾巴。

你向来对好看的脸没什幺印象,在你眼里都只是千篇一律的皮囊,百年之后,前尘化骨,过眼云烟。

可你却从未见过这般清澈的眼,你单单纯粹打量着他眼睛,无端想要收藏。

走廊尽头的胖保安尽心尽责检查着每一层教学楼里有无念书忘了时间的学生,心里感叹,如今的孩子实在刻苦努力,他拿着手电筒雷达般扫射着。

好家伙,热爱学习的学生没找到,谈情说爱早恋的坏孩子倒是给他逮到了。

他拿手电筒照着前边的两个学生,大喊着:

“前面的同学!干啥呢——喂,停下来——”

还没等他话说完,一不留神,前面两人早跑的没影儿了。

保安边跑边喘,嘴里嘟囔着:

“这些孩子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学点什幺不好,尽学人家早恋....”

又埋怨自己,“唉,该减肥了,跑不动喽——”

你二话不说拽住他的手往前跑,不要命的跑着,发丝随着你与光同尘,裙摆层层叠叠如盛开的白色荼靡,肆意绽开。

你莫名好开心,觉得自己此刻是活着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他被你牵着往前跑,转头看见你鲜活张扬的笑,他也笑起来。

两个亡命之徒就这样跑着,跑到时间的尽头。

如果说普鲁斯特效应,是只要再一次嗅到当时的气味,就能唤醒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而对你来说,解开记忆的枷锁,便是置身于同一片景色里。

无限的霞光天色里,少年白衫黑发回头朝你笑,像是一个开关,你眼前猝不及防地涌现了记忆里多年前见过的景像。

破旧的巷口墙头,有杏花纷落如雨,还有一个笑得肆意的小小少年。

这一幕与此刻逐渐重叠,你认出他了,幼时跟在你身后的小尾巴。

你们跑到教学楼后边树林里停下,彼时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夏蝉的嘶鸣和彼此的呼吸声。

你松开他的手,擡眼看他。少年人身脊背挺直,眉目清隽,皮肤白,衬着嘴唇很红。

你近距离的观察到,他的瞳孔颜色很黑,冷冷的,双眼皮浅,眼尾像一把小钩子,垂下眼看人时没有温度。

他避开你的目光不看你,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有种冷玉如松的气质,透着凌冽的疏离感,找不到可以攻陷的缺口。

你瞧着他垂落的校服衣摆时不时被风吹起,脑海里使劲儿翻出以前对他的印象,发觉他跟幼时变化极大。

幼时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长大了,丝毫不像以前那般,小狗似的围着着你转,朝你欢快地摇尾巴了,不比之前讨喜,也没有小时候害羞好玩儿了。

你坏心眼地往他唇上亲去,想要逗弄小狗。

他似是愣住了,擡眼看你。

太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揉成一束曦光,他半张脸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神情静默。

眼里却像是下了一场滚烫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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