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登在胸口上,足底的劲儿,足以将那颗红肉登碎了。
堂倌捂住胸口,躺在了地上吐唾沫。阿三嗤笑,嘴里的字眼全是骂中国人的。
阿三的下一脚,眼看就要登上阿牛的胸口,斜刺里又来一位提着诸葛灯的巡捕,这巡捕不是印度人,面相生得与中国人极似,五官淡雅,身材削薄,他制止那位阿三的动作,虚晃手中的诸葛灯,照蹲在墙根上的阿牛,用熟悉的乡音,问:“阿牛是吧?”
阿牛只点头,未语一字。
那名巡捕放下诸葛灯,与阿三絮语一阵,接着就把阿牛带了出去。阿牛大着胆子从墙根上站起来,跟着巡捕离开。走出牢门好长一段距离,巡捕才开口说道:“有人来赎你了,赶紧走吧。”
步儿转到门首台阶前,巡捕不再继续前进,转身就走。阿牛往前一步走,走下了一级台阶,眼角就见到不远处甄钰和甄慈的小脑袋从石堆里冒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不面生,满脸堆笑,提着个小竹撞的妇人。
阿牛将那名妇人当作是甄家姐妹的老家儿。
阿牛偏偏倒倒走下台阶,甄钰从石头后跑出来,提裙上迎,兼纵带跳的,活似一只出来觅食的小喜鹊,扎在头上的两根彩绳和裙下的那双虎头鞋,也似活过来了一般,一颤一颤个不住。
甄慈迈着小步,牵着那位妇人的手,紧跟其后。
年龄相差不到两岁,甄钰的身高才到阿牛肩膀处,说话时会扬起小脸来:“阿牛哥哥,你还好吗?”
“你们怎幺来了?”阿牛只是奇怪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慈说看见你被抓进牢里了,”甄钰顿了顿,“姆妈说了进牢里,多半是要受伤的,里头的人都是低物件,所以就来救你了。那些人横竖就是要钱,给钱就是了。”
甄慈盯着阿牛问:“阿牛哥哥,听说,你是因为随地大小便,所以被抓了起来吗?瞧你心实,可也忒不爱干净了。”
见问,阿牛脸蛋一红:“呀呀乎!呀呀乎!”
自觉好别脚,一通呀呀乎后,支支吾吾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甄钰也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今日起床,姆妈身子突然不爽,但膝下的姑娘又好吃糖炒栗子,姆妈只好让家中的娘姨带着她们去买。
叫的是金素娘姨。
那会儿金素未更姓未更名,姓白,名舞丹,甄钰管她叫舞丹娘姨。
甄钰见姆妈身子软无力,主动留在家中照顾,让甄慈跟着娘姨去买。
糖炒栗子买好了,阿牛被巡捕押着去了巡捕房。
回到家中,甄慈洗干净手,坐在石凳上剥着栗子,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通:“会被抓到哪儿去呢?是警察局吗?”她们庚齿卑,不太懂租界里的章程。
姆妈揉着胀疼的太阳穴,也在一旁听。听到最后,从装茶叶的砂壶里抄了茶叶,装到茶杯里,而后用岔了的声儿说:“小慈口中的阿牛,进的应是上海巡捕分房,唉,白身人进去,不管事犯大的还是小,还是白客,通常先来一顿打,以前嘴里挂着’牢拉的’三个字骂人,也不是随口骂骂。竖着进去,没准就横着出来了,在里头总会被扳差头,夜间不经意扯呼,也是落得打一个字,他们不通文墨,只会动武,打出吊入,拿着棍子批点你,你也没处躲,四处都是黑墙铁栏,除非你有凿洞的本领。总之,想安然无恙从巡捕房里出来啊,要弄手脚、破万钞,这就是巡捕房。比巡捕房更可怕的,是提篮桥监狱。如果进了提篮桥监狱里,拜张良、问韩信都无用了,进这里头的人,不是死刑,就是判处无期徒刑或是十年以上的徒刑,这所监狱硬是将人和世间割裂开来,规矩多得让人绝望,吃的是续命饭、记日菜……”
上海提篮桥监狱,也称西牢,是个残忍无人情味的监狱。
说到这里,甄钰与甄慈都傻了眼,四只眼睛水汪汪的,她们害怕得流下了眼泪。
巡捕房已经够可怕的了,姆妈又说那提篮桥监狱更可怕,万一哪天不小心犯错进去了,可该怎幺办。
姆妈懊恼自己的话说多了,挼热了手,把姐妹俩的脑袋摸了又摸,呵呵笑:“哈哈,但提篮桥监狱有规定,是不能困女子的,姆妈的乖囡囡,你们不用怕的。”
甄钰和甄慈是一片热心肠,听了姆妈的话,擦干净眼泪,溜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私藏许久的肉里钱,念着从城隍庙里听来的一句“阴骘能回福”,决心要把阿牛救出来。
姆妈的话,改了又改,我想……往后应该会用上的。前面也有提到西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