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过去仿佛一汪无底又阴冷的泥沼,说完这一切花了江嵃两三个小时,期间数次他不得不停下来,仿佛被剥了一层皮。
李赦容只觉得冷,无法形容的寒冷,刺骨的寒冷,原来她认识的那个江楚楚,不是一个完整的江楚楚,是被永远切掉了一部分的江楚楚,她的乖张任性,不通人情,甚至她的厌男,都有可能是一个江嵃和心理医生替她筑起来的保护壳,一旦这个壳碎掉,她会怎样?受不了这个刺激自残自杀,还是在精神病院里被绑住手脚,过完余生?
李赦容无法想像一个四岁的孩子,亲眼目睹母亲和小伙伴被亲生父亲残杀,甚至自己也被性侵,是一种怎样的经历,这和地狱也毫无区别。
“ 你……那江,江军呢?后来怎么处置他了?” 李赦容的眼珠已经不会动了,她用吃吃艾艾的句子问出这句话。
“ 他,在别墅里关了三年,死了。” 江嵃道。江军的下场,是他唯一没有细说的部分,江军被砍了手脚和生殖器,做成人彘,在别墅里足足撑了三年才死掉。那栋别墅也被他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两位婆婆都说不出话来,新九也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高高的个子,此时看起来格外单薄,好像纸糊的一样。
“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当时想都不想就往医院打了个电话。”
李赦容忽然明白了新九为何对江家兄妹容忍至此,不光是前代人在抗战期间的负罪感和遗憾,他这一生一样背负着无法卸下的愧疚,他一直认为雷秀秀的惨死,是自己那个电话造成的结果。
她也终于明白了新九这一身骇人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她想出声安慰新九:“ 你已经豁出性命去战斗了,你自己差点就死了。” 但她也说不出口,因为江嵃好似被魇住了,他被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里,他这一生的幸福早就被判了死刑,他也注定不可能做一个正常人。如果只能有一个人记得这一切,那必然是他,不是江楚楚。
这一天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江嵃仿佛行尸走肉般,独自骑着摩托车回了白鹭,李赦容坐在新九的车后座,秋后了,风有点冷,虽然陆塘没有冬天,但她只觉得刺骨的冷,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如此过了两天,李赦容上午去学校给同学们补课,下午去庙里,都没有江嵃的消息传来,终于在第三天,江嵃出现在了庙里。
“ 有消息了,我托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出来你弟的消息,你弟确实在你生日前几天被他同学带去见一个柬埔寨的巫师,买了件东西。” 江嵃靠着门框,口气平淡,仿佛一切如常,三天前的对话没有发生一样,然而他眼下是明显的青黑,显然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
辫子婆婆一拍桌子:“ 阿姐,果然!果然!”
那歌王婆婆握着李赦容的手:“ 那件东西是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 是一个空心的坠子,里面装有黄色的液体,像是油。瓶子刻了我的名字。” 李赦容对这东西有印象,但似乎镜湖那天晚上,被打翻了,油洒得到处都是,但李柏薪七窍流血,她根本顾不上那个瓶子。
听到有油,歌王婆婆顿时眉头一皱,表情极是厌恶,但她也不想给小姑娘解释那是什么油。歌王婆婆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 我下一趟困马寨,他们寨子里应该还保留着当年的木鼓,从那木鼓上可以刮一些材料给你煮水喝下去,便可破解这个记号。”
“ 困马寨在何处?远吗?阿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我这个记号除不除也罢,您年纪大了,还是不要为了我东奔西跑。” 李赦容觉得阿婆虽然看起来硬朗,但是也九十多岁了,她哪好意思让老人家为了她这样奔波。
江嵃却在此时补充了一下:“ 我有让人再去问那个柬埔寨巫师的联系方式,据说一直是他的翻译在联系客人,我也让人假扮客人去套那个翻译的话,他言辞含糊,没说那巫师回了柬埔寨,应该还在国内,但是具体是哪儿也不肯说。我说我可以出重金让大师来做一个单独的法事,我把价码加到了九十万,就做一单法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只说师傅在闭关修养,不可打扰。”
“ 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如两位婆婆所说,是你们当年的老仇人,那他会不会有可能其实在困马寨呢?” 江嵃抛出的这个可能,让李赦容鸡皮疙瘩也起来,她连连摆手:“ 别别别,这人既然这么坏,阿婆你绝对不可以冒险去寨子里,阿婆,别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去。”
那歌王婆婆却是一笑,握住了辫子婆婆的手,两位老人对视着,笑容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歌王婆婆道:“ 孩子,如果他真的在困马寨,那阿婆却是非去不可,几十年前没能处理的事情,这次我要彻底处理了!”
江嵃道:“ 两位阿婆,这样吧,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招回来几个人,我带人去那个困马寨想办法把你们说的这个人抓出来?你们给我推荐个本地向导就行,钱不是问题。”
“ 哥哥仔,没那么简单,困马寨是你想像不到的地方,我也知你是什么人,但是困马寨……多少人自以为有人有枪,都有去无回,你再厉害,厉害过子弟兵?这里面故仔多多,一时片刻说不完。” 歌王婆婆冲江嵃摇头。
江嵃低头不再反驳,其实他也不是没概念,南方边境的一些村子,全民皆兵,妇孺皆会用枪,一直到现在都不是军队和缉毒大队能轻易端下来的地方,他也不是真的自不量力到这种程度。边境的事情,是处于“文明”地区的东部无法想像的。
“ 是那个吗?“ 江嵃做了一个吸鼻子的手势。
“ 我好多年没有去过困马寨了,但据我所知,困马寨不搞这个,没有那么夸张。困马寨其实成了旅游景点,这么多年都在吃游客饭,问题不是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是那里的民俗,有些东西,老百姓信得根深蒂固,所以,还是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去一趟。“
歌王婆婆瞇起眼,可是神色坚定异常,去意已决的样子。
“如果没危险,那我也要去。如果不让我去,说明有危险,两位阿婆都不要去。“ 李赦容也犟起来了。
五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僵持不下,最后的结果就是,五个人一起去。
邱平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挺高兴,感慨了一番:“ 哎呀,是我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小老板呀,您来我们陆塘,我这个当书记的,都没有带你去周边玩一玩,看一看风土人情,说来惭愧,我们陆塘就是农田,一个能玩的景点都没有。“
“ 是真惭愧,不是一般惭愧,那个困马寨自从二十年前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光是招待游客,人均收入都比我们陆塘高了,他们就是那个什么,什么‘ 从原始社会直接跳跃到现代文明’,还被旅游局表彰过。”
新九道:“ 这么说来,还是一个开发得比较成熟的旅游景点了?”
“ 对呀,游客的路线一般是看完了溶洞,就去困马寨看原始村落,看唱歌跳舞,我们陆塘是真的沾不了旅游的光。” 邱平愤愤不平。
江嵃一听,松了口气,心道搞了半天是一个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他还差点被两个老太婆的封建迷信唬住,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可以趁机离开陆塘,和小姑娘一起出去旅游,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三人很快商量好了日子,后天就和两位阿婆一起出发去困马寨,会一会那个有可能藏在寨子里的柬埔寨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