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莲带孩子们去完洗手间回来,阴原晖一见到蓝眼睛的孩子,立刻扑跪在地上抱住她大哭,“你吓死妈妈了。”
蓝眼睛的孩子呆了一下,急忙道:“妈妈,对不起。”
母女相拥而泣,祁莲当即明白什幺,转头对两个孩子低声训道:“看看,胡乱牵走人家的孩子,人家妈妈担心了。”
郗耀夜不说话,郗良擡头认真驳道:“那她要尿尿嘛。”
“你——”祁莲没辙,此刻也不是教育孩子的时候,她满怀歉意地望一眼三个高大的男人,“先生,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这个情形就知道,是小孩担惊受怕的母亲找到这里来,至于有没有激动控诉这三个男人是人贩子,祁莲不敢细想,毕竟如果是她丢了孩子,她会疯掉,见到谁都会觉得谁是人贩子。
艾维斯五世无奈道:“你安慰她。”
祁莲迟钝地点点头,半跪在地上轻抚一身素黑的女人,手心触到她时,隔着不大厚的衣物,她能感觉到她的清瘦。
“小姐,不好意思,是我两个孩子把你的孩子牵过来了,是我没想周到,就顺便带她去厕所了,对不起。”
小女孩的蓝眸通红,哽咽道:“妈妈,是阿姨和姐姐带我去尿尿。”
“谢谢,谢谢。”阴原晖颤抖道。
祁莲握住她的手臂,心中不由感慨她的瘦骨,道:“你先起来吧。”
阴原晖点着头,起身的时候一把抱起五岁的孩子,祁莲愣了愣,全然没想到一个这样瘦的女人有这样的力量。
紧紧抱住孩子,阴原晖心里踏实下来,人也冷静不少,空出一只手将乱发捋到耳后,看一眼祁莲再看一眼艾维斯五世,低头道:“不好意思,我不打扰你们了。”
她疾走离开,艾维斯五世面无表情跟上去,留下小小的房间里几人面面相觑。
安格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不知道什幺时候凑过来的小鬼,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肩膀一抽一抽。
“你又怎幺了?”安格斯没有感情问。
触景生情,郗良头也不擡抽泣道:“我也害怕跟妈妈走丢了。”
安格斯蹙眉,“我的腿不是你妈。”
祁莲连忙扯走郗良,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对不起。”
站在一边的郗耀夜也红着眼睛,“妈妈……”
转眼之间,两个女孩抱着自己的母亲哭成泪人儿,无处清静的约翰和安格斯只能走出房间,站在狭窄的过道上,陌生的环境和孩子的哭声令他们四顾茫然。
“约翰,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幺?”安格斯不禁陷入沉思。
“你都不知道我怎幺知道?”约翰没好气说,转念一想,他淡淡笑了,“不过,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
“什幺好事?”
“母亲感恩戴德、知恩图报,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三人都还活着,不就是好事?”
安格斯嗤一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大腿,黑色布料上有若隐若现的濡湿液体,道:“要不下次让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家伙把鼻涕泪水糊你身上?”
约翰忍俊不禁,“奇怪了,一开始你对她的意见没这幺大啊,在车上不是还温柔大方地抱着她让她睡觉吗?当时她身上也不干净,你也没嫌弃她脏。对了,是你自己主动一头栽进山林里找她的。”
说起和郗良初遇时的事情,安格斯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幺会那幺反常,像中邪似的当了一回好人。
不过现在想来,他也不是那幺排斥,甚至如约翰所说,庆幸做了回好事,才认识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和无时不刻都在替她们赔礼道歉的倒霉母亲。
……
随阴原晖走进空无一人的包厢,艾维斯五世心知肚明,没有人与她们同行,否则,她也不必独自绝望地寻找孩子。
多年不见,一时半会,两人都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阴成安坐在窗边,哭过的眼睛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艾维斯五世,乖巧又腼腆地朝他笑。
艾维斯五世看了看她,再看阴原晖,并不难看出相似神似的地方,确凿无疑,孩子是她生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艾维斯五世沉声问。
阴原晖低下头不安玩弄手指,半晌,她用法语,颤声道:“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男人,他死了,他被我害死了……”
唯一爱她的男人——这话听来令艾维斯五世感到刺耳,但他只能忽视,装作不在意,因为还想知道她这些年怎幺过。
“他是谁,怎幺死的?”
阴原晖擡头看了他一眼,满目悲哀,“你想知道?”
艾维斯五世眸光坚定。
阴原晖五指插进发间理了一下头发,神情恍惚,像一个宿醉的酒鬼。“他是佐雬的手下。当年,佐雬说要给我自由,给我清静,还让人保护我,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所以他算是我的管家,保镖。我爱上他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看着艾维斯五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也爱我,他不强奸我,对我温柔、克制,就算我发疯伤害他,他也不生气。”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晶亮、温柔、深情,却像一把利刃,逼迫艾维斯五世的目光狼狈逃窜。
“我要他操我。起初,他的蓝眼睛总让我错以为是你,然后我哭了,他就不再碰我。后来,我忘记你了,我知道我爱他,我只想要他的拥抱,他的亲吻……我怀上他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崩溃地趴在桌子上哭诉,“可是有个贱男人去告密!佐凛知道了,他来了,他杀了他,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妈妈。”孩子茫然地呢喃。
艾维斯五世一脸沉凝,他曾想过是佐雬把人带走,只是没想到,佐凛竟然也插了一脚。
插的这一脚,倒是对了。
他看向抚摸阴原晖手臂的女孩,她的深栗发和蓝眼睛,不用说就是遗传那个男人的。
如果那个男人没死,他说不准自己不会杀了他。
“过去你和孩子一直生活在这里?”艾维斯五世怀疑不是,她们的穿着不像生活在这里的人。
阴原晖哭着摇头。
“你带孩子来这里做什幺?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乱世中与她重逢,艾维斯五世庆幸不已,但想想这里的人悲惨的结局,这一刻,他还是宁愿她待在安全的地方,依然下落不明,不想在烽火硝烟里看见她。
闻言,阴原晖啜泣着冷静下来,茫茫然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雾霭朦胧,可怖的战争阴影令人不由自主死死盯着云层,只觉里面随时会飞出丢下炸弹的战机,摧毁一切。
“天……”她怔怔地偏过脸来看着艾维斯五世,紧接着无法自控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定了呜呜呜……”
艾维斯五世一头雾水,“你的孩子不是在这里?”
“不是她。”
“不是她?”
“我还有一个孩子!”阴原晖哭得口齿不清地宣布道,“她住在及南,她死定了!”
“妈妈。”
阴原晖转过身将孩子搂进怀里,母子抱成一团哭丧一样哭。
艾维斯五世如雷劈一般僵住,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阴原晖的哭喊,犹如雷电在辽阔无垠的天空中来回滚动,来回闪现,“我还有一个孩子!”是令人震耳欲聋的一个声音。
“呜呜呜,良,我的良……”阴原晖抱着孩子,嘴里呼唤的却是另一个孩子。
“良?”艾维斯五世不大确定问,“良?”
“我的良,我的孩子,死定了,死定了……”
阴原晖重复念叨,艾维斯五世终于相信自己没听错,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叫“良”,和隔壁烦人的家伙同名。
“她的全名叫什幺?”艾维斯五世悬着心问。隔壁那个家伙,长得跟她的母亲和姐姐一点也不沾边。
“良……”阴原晖抽噎几下,道,“郗良,她叫郗良,善良的良。”
艾维斯五世瞳孔骤缩,接着问:“如果还在,几岁?”
阴原晖呜咽着,开始掰着手指头默数,“八、八岁,她才八岁,就不能活了……”
同名,同姓,同龄,哪有这幺巧的事?
艾维斯五世心里翻江倒海,可是再猛烈的巨浪也冲刷不掉那张烦人的小脸。她八岁,算起来是一九二九年生,有可能是他的女儿,但是,她那张脸没有半点像他的地方,反而是像……
“她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孩子?”他几乎是笃定地问。
阴原晖点着头,已经心如死灰,无所顾忌。
孩子死了,竟是比她还先死。
“为什幺……”她又趴在桌子上,颓丧无骨般,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问,“为什幺?艾维斯,为什幺我这辈子这幺苦?为什幺你不娶我?为什幺康里不娶我?为什幺……你们都只想玩弄我……那个孩子为什幺要来我的肚子里?为什幺不去江小姐的肚子里?我这幺下贱的人,怎幺能当她的母亲?怎幺能……”
她悲愤地捶打桌子,“现在,她死了,为什幺死的人不是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为什幺死的人不是我?为什幺死的人不是我?为什幺死的人不是我……”
“妈妈。”眼睁睁看着母亲哭个不停,小女孩也跟着哭,手足无措地哭着,无助地看着艾维斯五世,“不要欺负妈妈。”
她出声,阴原晖才又察觉到她的存在,连忙将她搂进怀里,护得紧紧的,泪眼死死瞪着对面缄默不言的男人。
“你们践踏了我一生,现在是不是还想打我孩子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