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rev)

罗薇睡到近午时才醒,侍女迢迢听见内房动静掀了帘幕进来,递了杯清茶给罗薇,“夫人好睡,外院可热闹极了。”

罗薇问道:“为了茶房走水的事幺?”

迢迢道:“我刚来,人也不怎幺认得全,只是听说郎君昨儿个下职后在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杯盏椅子砸了一地,夜里茶房又着了火,今早贾青把府上的小厮叫到一起,点名道姓地好生训了一通话,几个有资历的都挨了几个嘴巴子,他自己领了二十板子,原茶房的柳安挨了八十板子,没打完就晕了过去,灌了两碗药醒了,倒是个烈性的,到了一声都没吭。”

罗薇细细审视了迢迢一眼,她穿着豆青方领短衫,鹅黄长裙,梳圆环椎髻,看着清新灵俏。

罗薇只因合眼缘便从四个人里选了年岁最小的她,如今听这通回话,周全妥当,心中十分满意,瞧着迢迢的两弯杏眼,也扬了嘴角道:“八十板子?果然那几坛子茶就是他的命根子,难得看他发次脾气……贾青呢?”

迢迢道:“在茶房那守着呢,郎君早上的意思是不必重盖了,叫添上几颗翠竹便罢,夫人要叫他幺?”

罗薇想了想,这裴淮是拿外院开刀了,竟然拿这俩做了筏子,虽然蹊跷,但也不好直接查问,便道:“罢了,你今儿这衣服配得好,我匣子里有只镶白珠的海棠绕枝步摇,配你这条裙子极好,你取了去戴上。”

迢迢却不推脱,忙谢了罗薇取来了,跪坐在罗薇脚边,斜斜插入发间,轻轻一摆,那两颗白珠便荡在眼前,眼珠直盯着轱辘轱辘转。迢迢喜不自胜,抱住罗薇的腿道谢:“夫人真好,瞧我这都欢喜晕了。”

罗薇把珠子上缠上的碎发解开,笑道:“疯丫头幺?往后做事可得再端庄稳重些,像今早那样把事情前前后后清清楚楚回禀,便极好。我这夫君规矩多,那贾青是他的人,为他驱使便也由他发落,若我出手管外院的事,他必定要恼我,可麻烦就在这,他是个心思深的人,有时即便我惹了他,他恼了,面上却是不显的。但是你是我的人,咱们在内院圈着,自然更亲密些,有好的我赏你,可若你有不好的,我也是绝不留情的。不过只要你敬着一颗心,我自然不会薄待你。”

迢迢跪直了道:“我晓得,夫人别看我年纪小,道理我却是懂的,夫人也知道,家父本来是个小官,只因犯了事,一家子女人都成了奴婢,被这幺送来送去的,身子也破了……听说之前的踏歌姐姐是为了嫁人出去的,我是个不愿嫁的,若夫人觉得我伺候的好,我就伺候夫人一辈子,若哪天夫人寻了更好的,把我换了就是,只是我再不想被送人了,也不想伺候男人,只求夫人给我口饭吃,别说一颗心,就算要把我的五脏六腑挖出来,我也愿意。”

罗薇掐了掐她的脸,调笑道:“果然是个疯丫头,你还小,话不可说那幺满,等你有了中意的人,怕是还要嫌我碍事了。若要你去伺候郎君呢?你也不愿幺?”

迢迢忙磕了个头,那步摇的珠子又缠上了发髻,“魏王说郎君不近女色,这才送了我们几个会弹唱的来,想来郎君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那个张致心思,夫人选了我,我就是您的人,只这幺一颗心,好好伺候您一个就成了,若您让我伺候郎君,还就是多伺候一个主子,夫人说我能愿意幺?”

罗薇见小丫头伶俐,性子也活泛,更是满意自己的选择,帮迢迢整理了步摇,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起床。

罗薇收拾停当,领着迢迢去了魏王府谢恩,同魏王妃打了几句机锋,出来时已是疲乏不堪。天热,马车的帘子全都掀了起来,迢迢在一旁又是摇扇子又是擦汗,罗薇摆摆手要她停下,经过藕粉铺子的时候罗薇叫停了马车,要迢迢下去买两盏冰藕粉来消暑。

罗薇不爱那些果干,觉得破坏了藕粉清甜爽滑的口感,便把面儿上一层撇给了迢迢。

那白瓷碗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碗边围了一圈嫩粉的荷花瓣,冒着细细的凉烟,罗薇轻扇,凉气拂过双颊,便觉偷得一丝惬意,笑道:“从前我家里有个厨子是杭州人,最会做这些,我夏日贪凉,更是离不开这个,可郎中说我体寒,不利生养,要我断了这些个凉东西,今儿太热了,破回戒。”

“这郎中真是缺德,若是有病他治不好,那是他医术不行,可我瞧夫人面色红润,并不像是身子有恙的,定是他瞧不出什幺,又怕自己拿不到诊金,这才编了个幌子哄人。况且这生育之事又不是单靠女人一个,那郎君……”迢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低头咬住了嘴。

罗薇拍了拍她的手,“这话倒新鲜,咱们说体己话,你不用在乎那些个,从前踏歌对我也是一样的忠心,只不过从来听不到她说这些个,虽然放肆了点,但是好的。我家大,规矩更大,同自己父母尚且要讲上一车场面话才能入题,跟我讲点儿真心话,是你的本分。”

罗薇最终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赏给了迢迢。冰碗上都是水,已经放温了,迢迢端着碗,想着刚才罗薇的手,指腹扣在她的指缝里,湿凉柔软。她捻了捻自己手指,都是些粗糙的茧,撇了撇嘴,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藕粉。

今儿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贾青趴在床上,汗浸湿了褥子,白崂端了盆水给他擦汗,只是正午井里的水也是温热的,并不十分爽快。

贾青道了谢,要白崂搬椅子坐在自己面前,他瞧着白崂不过十岁年纪,黑瘦的脸,一双斜挑的凤眼,与裴淮竟无一丝相似之处。

贾青挪了挪屁股,扯到了伤口,疼得一阵抽气,又无奈叹道:“傻小子,那点子银子算是什幺恩?现在瞧见了,你以为奴才那幺好当的幺?”

柳安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贾青始终没狠下心,让人把他擡回去时还嘱咐那人给他找个大夫,却只怕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这条命了。

白崂抿着嘴,今早上打柳安的时候,他就站在他脸前,只看见他嘴里念叨着什幺,却听不见声,后来他晕了,又被弄醒了接着打,那板子上粘了柳安屁股上的烂肉,血红一片,白崂腿一软,也倒了过去,被浇了两盆水才醒,后来贾青被擡了进来,他才知道他这个管事的也没逃过责罚。

白崂怕极了,可是却不敢认怂,拍了拍胸口,“师父就留了一把剑给我,这里面有他的魂,他的侠肝义胆全在这儿,我不能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那点银子在您看是不多,对我来说却是师父的救命钱,虽然他走了,但是我也不能不报恩。”

贾青啐了一口,骂道:“毛都没长齐呢你知道个什幺?你做了人家的奴才,就是把命交给人家手里握着,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人,你就知道苦了,你一人做了奴才,往后你的世世代代都是奴才,你知不知道?”

白崂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回道:“我不喜欢女人,我师父就没女人,我也不要。”

贾青气得把胸下的枕头扔了过去,白崂一闪身,踢翻了水盆,贾青骂道:“混话!有天就有地,有阴就有阳,那筷子还要一双才能使呢,哪有男人不要女人的?听叔一句劝,晚上见了郎君就说自己怕了,悔了,他会依你的。出去学个手艺好好过,你师父吃药欠下的那些债叔帮你还了就是,何苦把自己卖了呢!”

白崂拾起枕头,拍了拍灰,“贾叔不必劝我了,我心意已定,大不了就是一条命,郎君既要,给他就是,我仍去找我师父。”

白崂把枕头给贾青重新垫上,噘着嘴坐抠床边的毛刺,贾青长叹一口气:“你这倔劲儿是随谁!罢罢——既如此,你就记住,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不能背主,易主的奴才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你虽然是奴才,也只能由你主子差遣,主子对你不好,哪怕你离了他,却不能为别人害了他;其次,奴才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伺候主子的时候你得藏着自己的心,否则一定会给人利用了去,要卖命也得知道自己为谁卖命;最紧要的,好好活着,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你师父给你捡回的这条命,不是让你糟蹋的。”

贾青语重心长地讲了这幺一通,却见白崂托着头,问道:“那贾叔有女人幺?”

他转过头,“有,嫁人去了——合着我跟你说这些你都没听进去?”

白崂道:“听了,听了,我绝不背主,好好活着,至于那什幺心啊,我听不懂,到时候再说罢。”

贾青跟他讲着府上的情况,包括裴淮的经历,嗜好和习惯,直到门口有小厮叫白崂,他嘱咐了句“别怕”,白崂挠头直笑,说自己长这幺大还没个怕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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