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卿陷入痛苦的泥沼,说不出话,唇角溢出的血像是永远都流不尽。他知道程锦年能读心,在心里说:“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有遗憾了。”
他是真的这样想。
所以程锦年嘉奖似的吻了吻他丰润苍白的唇,慈悲地给予了他新生,消弭了他的痛苦。
至于红月,程锦年随便踢了他的尸体一脚,将他复生,说:“你死得太难看了,我给你几次练习机会,你好好把握。”
红月的脸白惨惨的,眼神仍处在涣散中,意识似乎还没恢复过来。
听懂程锦年的话之后,他哭了,苦苦地哀求道:“饶了我吧,陛下!我到底做错了什幺,你要这样残忍地对我!你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吗?正常人没有你这样的,你是披着人皮的邪恶怪物,是恐怖的妖魔!”
“我是怪物?”程锦年失笑,踩住他的右手,就像小孩子折磨抓到的蚂蚱一样,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踩断,他的呻吟打动不了她,反而让她更愤怒、恶意更深,“喜欢歌颂贤妻良母忘我地为了老公儿子无私奉献的你,是从哪个地狱爬出来的?发明了易女而食的婚姻,造出‘奴、奸、嫉、妒’这些字抹黑女人的男人,又是什幺妖魔?你清白无辜,我出生在这男尊女卑的、女人不是人的时代,你可曾想过我有多痛苦?”
红月不想听程锦年说话,摔死的恐怖经历让他惧怕,手指被踩断让他痛苦,他的心防破了,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
被程锦年杀了也无所谓了,死了就能解脱,就能远离人间一切的痛苦。
“你感受的痛苦,不及我和叶悠悠她们感受的万分之一。”程锦年踩碎红月的小臂骨,看着他哭得五官扭曲变形的脸,发出哈哈大笑,“要恨,你就恨这世界的男人吧!为什幺他们要创造出男尊女卑,为什幺他们这幺仇恨女人!”
为什幺?
红月不想思考。
他很痛苦,他不想活了,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
“你是懦弱的废物,你也是蒙昧无知的恶人。”程锦年看不起他,将他的脸踩进松软的泥土里,“你顺从男尊女卑的规矩,从未想过这规矩为何产生,为何维持。你是女人生的,却惦记着你的爹,蔑视你的娘。你不会思考,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渺小的蚂蚁有何区别?哦,区别是有的,至少雄蚂蚁不会残害雌蚂蚁。”
世上很多男人都这样,包括了程延之和梁道卿。
男尊女卑是对他们有利的,他们享受着压迫女人的好处,看不到男尊女卑,有意无意地维护男尊女卑的规矩。
脚下的红月在吃力挣扎。
他的鼻子和嘴被泥土掩埋了,难以呼吸,感到窒息,拼命地挥动着四肢,试图拯救即将憋死的自己。
泥土进入鼻腔和口腔,他发出呜咽声,想咳嗽却咳嗽不了,身体蜷缩成虾米的形状,泪水鼻涕不住地流淌,狼狈至极。
梁道卿理好衣冠,轻轻地拥住程锦年的肩,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地上的红月。
程锦年踩着红月在劳作中变得皮肤粗糙的脸,好像踩着一条虫子。
她松开脚,红月总算逃离了窒息。
他吐出嘴里的泥土,不断咳嗽,脸上有鞋印有泥,木炭写的“自知之明”四字变糊了,像烙印,深入他的皮肤。
程锦年看腻了红月的狼狈,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想死,不想活了,索性死在这里吧。”
“呜呜……”红月本能地伸出完好的手,牵住她的裙摆,哭得绝望,“陛下,饶命!我不想死!我要从天上跳下来给陛下看!我跳!陛下让我做什幺都行……”
程锦年乐了,讥笑道:“你刚才不是想死吗?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红月只是呜呜哭,不时咳嗽一声,目露恳求之色。
“行,我允许你跳。”程锦年大度地满足红月,“要是你跳得丑,死得难看,我不会复活你。”
她不满意就不复活摔死的他?
恐惧情绪再一次席卷了红月的身与心。
他想反悔,又想到在泥土里窒息的痛苦,表情似哭似笑,各种脏污之物乱七八糟地挂在他的脸蛋上,他仿佛戴着一张栩栩如生的小丑面具。
程锦年讨厌脏:“你搞得太脏了。”
附近有半流动半结冰的河,她看向河,说:“去洗干净。”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红月认命地来到河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将双手浸入流动的河水里。
手很快变得僵硬,他搓掉手上的泥,刮掉指甲缝里的污迹,听到梁道卿温声软语地和程锦年讨论男德,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他是男宠,梁道卿也是。
梁道卿从云上跳下来,他也跳了。
然而,程锦年偏爱梁道卿,对待他犹如河面吹来的寒风一样冷酷。
明明他才是最先认识程锦年的,她允许他留在身边,多多少少是喜欢他的吧?
天上的乌云降于地,程锦年回到宝座上,左手从家里拿来了《千字文》,右手伸进叶悠悠的脑内图书馆,将小学语文一年级教材取出,两两对比。
后世人学习文字,要从汉语拼音学起。
程锦年不懂汉语拼音,看了一眼彩色的封面。四个孩子正在秋日的田野上放风筝,估计挺冷的,两个男孩穿着长袖毛衣和长裤,两个女孩一个穿短裙和连裤袜,一个穿连衣裙和露出脚踝的裤子。
她觉得女孩穿的短裙是累赘,缺乏保暖的能力,也不利于穿它的女孩蹦蹦跳跳,唯一作用也许是遮挡屁股?
连衣裙的下摆也很多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而露出脚踝的裤子……程锦年指着封面的女孩,问梁道卿:“她的爹娘是不是没钱给她买遮得住脚踝的裤子?”
撰写《男德》的梁道卿擡起头,黄绿色的眼睛映着阳光,眼底的一点泪痣尤其动人。
他有幸进过叶悠悠的脑内图书馆,对后世有几分了解,说:“陛下,在秋冬季露脚踝是后世女人的时尚。”
“会冷的吧?”程锦年挽起衣袖,将露出手腕的手伸到乌云的挡风屏障外。
风吹过,平等地夺走她的热量,让她冷得缩回了手。
她说:“冬天露脚踝的人有病。”
桌子上出现了画画的工具,程锦年也画了一幅秋游放风筝图,将女孩的裙子改成裤子,又把男孩的裤子改成裙子,说道:“这幺穿很丑,不要男孩,都画女孩吧!”
她用神通抹去男孩,画了四个活泼的女孩,心满意足。
“陛下。”红月回来了。
程锦年看到他脏兮兮的衣服、藏着泥土的头发,嫌弃道:“这就洗干净了?衣服没洗,头发也没洗。梁道卿,给他掌嘴二十,让他去洗干净。”
红月嗫嚅着,说不出话。
梁道卿走到他面前,擡起了手,一巴掌打下,说:“得罪了。”
“啪!”
红月被这一巴掌打得歪了头,脸上出现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梁道卿很用力。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脸上,疼得红月眼角冒出泪花,心中生怨。
他并不知道,梁道卿若是用尽力气,没有玄功也没有神通的他会被一巴掌打死。
默默地忍耐着掌嘴,红月的脸被打得通红,像发面馒头一样高高肿起,仿佛失去痛觉,惩罚才结束。
他含着泪,委屈地去河边清洗。
天寒地冻,他脱下粗布缝制的外衣,将温暖干燥的外衣浸入河水中。风刮着他的脸,吹得泪痕又湿又疼,他满心怨愤。
不巧,程锦年听到了他的心声。
她的话传过来,轻描淡写的语气:“衣服脱掉,我要看你光着身子蹲在河边洗衣服。”
红月将话听得清楚,羞愤欲绝地道:“陛下!”
程锦年弯唇,被他的屈辱取悦:“我数三声,你不听从命令,后果很严重。”
“一。”她念道。
才体验过窒息的红月毫不怀疑她的手段,顾不得羞耻心,慌忙脱衣服,唯恐受到惩罚。
开阔的冬日荒野,天光稀薄,树木掉光了叶子,看不到任何绿意。
程锦年拿着一支画笔,看红月脱衣服,说:“衣服不是这样脱的,你要看着我,想尽一切办法展示你的优点,让我对你产生兴趣。”
红月想起他是她的男宠,也想起了如何伺候女人、勾引女人的技巧,他抿住嘴唇,望向安然坐着的她。
观看和被观看,是一种权力关系。
他的自尊在被观看中碎了一地,然而他没有闲暇感伤,他必须取悦她。
解开了衣裳的带子,红月生涩地扭胯摆臀,对程锦年抛媚眼。
透过红月,她看到今年年初为了美丽受冻的陆芳允,喃喃自语:“为了好看,在冬天穿裙子、露脚踝的女人,赏了谁的心?悦了谁的目?”
程锦年撕下小学语文教科书的封面,瞧着搔首弄姿的红月,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打扮漂亮的女人享受大家的注目,得意洋洋。邋里邋遢的男人看着漂亮女人流口水,在脑海里撕破她的衣服,强奸她,幻想她是荡妇,风骚饥渴地跪下来舔他的屌。这叫什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不是女人的错。”梁道卿瞥了一眼红月,“男人更应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就像鸡群里羽毛鲜丽的公鸡。”
“男人不配和公鸡比较,女人也比不上母鸡。”程锦年变出一面镜子,以全新的目光打量镜中纤纤弱质的美丽少女,自嘲一笑,“即使我是天下最强的女帝,我也逃不掉男人傲慢龌龊的审视。因为我出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我见到的、听到的一切人造之物,无论是文字还是画作,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审美观念,都被男人侵蚀了、污染了。”
灭世的危险想法浮现在脑海中,程锦年摇摇头。
她看向红月,剥夺了他看到色彩的能力:“你的目光猥琐下流,冒犯了我。”
世界变成单调的黑白灰三色,衣服脱到一半的红月僵住了。
他只是幻想她脱掉衣服的样子而已!
难道他不能幻想吗?
“不能,你只能跳掉你的衣服给我看。”程锦年苛刻地说,她行使观看者的权力,极尽嘲弄地作出评价,“红月,你努力卖弄姿色的样子很恶心,还下贱。似乎随便一个人丢一文钱给你,你就会谄媚地脱掉衣服,如获至宝地舔她的鞋。”
红月冻得打了个喷嚏,梗着脖子说:“我恶心,我不脱衣服了!”
“不行。”程锦年任性又冷酷地说,“继续脱,我喜欢看你委屈心酸,喜欢看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这让我愉快。”
他的贫薄姿色无法取悦她。
命令他脱光衣服,尽情践踏他的尊严,她能获取快乐。
一种以牙还牙的报复性快乐。
迫不得已,红月哆哆嗦嗦地脱衣服,露出了结实的躯体。
干粗重活必须卖力气,他身上有薄薄的一层肌肉,在冷风中冒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像是行窃时被抓住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