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桃源乡的系统介面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阳春。
讨论是一串一串的,网页上会显示第一篇发文以及最后面的三篇回复文章。虽然是有些过时的系统,但实际上人类也未必需要太过花俏的介面──桃源乡的风格设计源自日本2ch网站,并稍加改进,更加符合中文用户的使用习惯之余还额外新增了一个区块,能够直观地查找所有文章的标题。
你可以输入自己的暱称,也可以匿名发文,这个讨论板没有、也不需要注册帐号这个流程。
半实名制有其优点,譬如更多人会愿意对自己的文章负责,譬如在发表文章回应留言的时候会考虑自己的「人物设定」;而半匿名制的优点则是更加显著好懂──当人类失去了道德的制约之后,流淌在文章之中的自然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李巧宁翻看那些过往文章标题的时候惊呆了。
她看的那部小说仅仅只是将桃源乡的存在写出来,说这里是很多网路用户的世外桃源──但实际上这里却是五花八门的性癖揭露大会。
有看似专业实则癫狂的畜牧系学长。
有认真在讨论兄妹乱伦下一步该怎么解决的情侣。
有烦恼着该选学妹还是学姐的无耻高中生。
有借着讨论串被围观调教的线上主奴。
有在京都留学,收下国O小女生为宠物的变态作家。
国O生耶!这家伙是变态萝莉控吧!
──李巧宁烦恼的问题在这里简直平凡无奇。
她就像是当年那些拿到禁止出版的书籍而兴奋不已的文艺少年少女一样,打开来看完《接近无限透明的蓝》才发现即使都是禁书也还是有入门级的新手村教程,真正那些被社会禁绝的书籍连名字都不会流出。
这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被性向所苦恼。
这里不只有她一个人受困于青春期。
她深呼吸,慢慢平稳内心的情绪,忽视那些因为观看讨论串而不自觉分泌的生理反应,开始一字一句地斟酌,敲下键盘。
「初来乍到,有些害怕违犯这里的规矩,希望大家海涵。」
「事情是这样的,我很崇拜一个学姐,她和我同国中同高中,曾经指导过我的课业……」想要找人讨论的念头在李巧宁心中已经太久太久,一开始速度还有些缓慢,但到最后就像是在宣泄着什么一样用力敲击着键盘,把自己对顾晓诗的情绪化为文字。「……因为是女校有点难跟身边的朋友开口,在网路上找了一下才试着来这边发文,希望能获得一些解答。」
相对其他开串之后自然增长的讨论串来说,她的文章长度有些格格不入。
毕竟得提到自己对学姐的憧憬,得提到两人之间的相处细节,有时候写着写着发现之前提的某个点没有说明清楚,又得再次回过头增补;她只是想要把自己的状况说明清楚,最后却生成一篇长度太过惊人的文章。
她不知道这篇文章会不会获得回应,会获得怎样的回应。
但至少,光是写出这篇文章就已经将自己的内心又重新梳理了一次。
她吐出一口长气──像是内心中的部分污秽借由这个仪式获得了净化。
李巧宁擦着头发坐回电脑桌前,她发现文章意外地人气爆炸了。
──女生?女校生?骗人的吧。
──没图没真相。
──有图也不见得有真相啊,可以藏起来。
──新人请注意规矩,附上制服着装照。
──我怀疑有一朵百合花要开了,我先关注这串。
──女校?北女?白女?黄女?文女?
她没有意识到无论在哪里,只要是女生就是网路上的稀有资源。这让她们获得额外的关注,更高的人气,同样也意味着更加密集更加难受的言语暴力。
即使是桃源乡也没有例外。
甚至说正因为桃源乡的匿名性质还有性别组成,针对性别的猎奇心还有猎艳的心态表现得会更为强烈──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只要是女生,我就有机会。
随之而来的就是暴动到几乎没有阅读价值的一篇篇回复。
她叹了口气,自己果然不太熟网路论坛的使用方式。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给出建议,但却很少有人能够全面地剖析她这几年需要面对的一切,并给出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解法、或者足以参考的建议。
「毕竟那只是一本小说而已……」李巧宁喃喃自语着。
或许是自己期望太高,又或许是因为这些问题和想法真的在内心藏了太久太久;但即使没有获得具体的答案,将文章打出来宣诸于众这件事还是对她的心理健康有所帮助……
──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她看着最新的回应楞了一下。
──在谈论这些问题之前妳有没有曾经与自己好好对话,厘清过自己的性向?据我所知,在国中及高中的时候会有很多女生因为与同性之间相处比较容易的缘故自然而然地选择和女生交往,这当中有许多因素:譬如同龄男性过于幼稚、譬如女性之间的相处界线有些模糊,在没有社会压力没有升学压力的国高中年纪这是很常见的现象。尤其妳提到高中就读女校,会不会因为身边有不少蕾丝边情侣让妳产生了移情的错觉……
对方的文字很有诚意。
虽然署名爱的战士有些奇怪,虽然有一些男性说教的味道,但那段又臭又长的文字确实提醒了李巧宁一些事实──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往经验,无论男女。
她仔细思索着平时和顾晓诗相处的细节,仔细地看看放在自己心中那圣洁无比的「学姐雕像」,稍加组织之后将自己的回应发送出去。
「我觉得我可能不能准确定义『喜欢』这个字词的涵义,但我想要透过一些具体的心理活动状态来说明我认为自己喜欢她的原因……」她部分用词有些尖锐。
──既然确定喜欢人家,那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得先为自己的揣测道歉,但也希望妳能了解身为一个旁观的第三者,有时候总是会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资讯之后再来决定如何回复文章。首先:妳学姐有男友吗?其次……
依旧又臭又长。
但李巧宁却似乎能够从文字当中读出一些东西。
名为诚意和耐心的东西。
她并不完全认同对方的所有臆测,但她愿意和这样的人认真讨论。
键盘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她没有男友,我亲眼看过她当场拒绝掉不少封情书……」
──那妳认为她喜欢女生吗?或者说她有可能喜欢女生吗?
「学姐对社团的后辈爱护有加,但女生送她情书或者示好她也习惯明白地拒绝。不过就我个人和她私下相处的经验来看……」
──那么我们需要弄清楚更多的情报……
一字一句的来回,直到深夜。
直到李巧宁依照对方的献策,送上饮料。
「支配与臣服」。
不是芝佩与陈福,陈伯也没有要登场的意思。
那天一来一往的最后,李巧宁将自己深藏内心多年的、那些羞于告人、自己都不愿意触碰、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对顾晓诗的性妄想。
充满着浓厚欲望的妄想。
或许她没有办法想像和学姐牵着手走在凯道上的画面,或许她没有办法想像和顾晓诗一起在图书馆念书,或许她没有办法想像顾晓诗在一群小绿绿的面前直接将她抱入怀里──那些太过真实的画面让她不敢去想。
但是自从她看了那位作者的书之后,她情不可遏地意淫着顾晓诗。
她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自然地在妄想中代入了「攻方」的角色;但她就是觉得应该要把顾晓诗压在身下,应该要把穿着仪队服或者是制服的她绑起来亵玩,应该要让她把裙子掀得高高的,在讲台上让自己打屁股。
那些画面让她兴奋异常。
她试着替脑袋里的她戴上项圈,而对方亲暱地蹭着她的脸颊以回应。
她试着将脑袋里的她拴上牵绳,而对方羞赧着跪在地上任她玩弄。
动物森友会这款游戏有着植物杂交培育的系统存在,只要将特定的花色花种排列起来并每天浇一次水,就有机会开出新的花色。
──她的心里满满都是不同颜色的百合花。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罪恶。
──就算妳什么都比不上顾晓诗也无所谓,妳压着她,她的情绪悲喜都因妳而主导,妳才是真正拥有她的人,而不是那些整天尖叫的小女生。
……妳赢了。
妳赢了!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竞争。
但她需要这样的胜负观念,这样的上下观念。
李巧宁想起方才在浴室里的自渎,在记忆清晰的瞬间几乎让她差点过呼吸发作──她再一次打开讨论串,再一次仔细读着对方的字句。
那是很简单的五个字,但她曾经搜寻过,清楚知道蕴含其中的力量。
对的。
那是自己的动机,那是自己的理由。
「支配与臣服。」
她坚定地念着这五个字。
像是要把它们吞进自己的脑里。
李巧宁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难以言喻的燥热燃烧着她的胸口、燃烧着她的意识,如同鲜红的烙印。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朝会,却又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心病是病也不是病,那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去保健室的理由──或许也可以谎称自己生理期借此休息?但她现在却没有那个心力。
脑海中那五个字不停地加粗、不停地扩大。
她下意识地往昨天的顾晓诗那里走。
那张石椅就好像还留着她的温度一样。
她瞇上眼睛,抽出手机,静静地播放着,静静地哼唱着。
──直到脸颊被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触碰。
是顾晓诗。
拿着一瓶奶茶,满脸恶作剧得逞模样的顾晓诗。
李巧宁身体瞬间僵住,她不知道学姐怎么没去朝会、怎么知道她没去朝会、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手上又怎么会拿着两瓶宝特瓶装的饮料店奶茶。
「学妹。」
顾晓诗瞇着眼,轻轻地笑着。
「──妳看过《京之雪》,对吧?」
---
战战竞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