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蜜乘马车去了中书令家的府邸。
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制成的匾额,上面赫然是叶府两个大字。
甫一下马车,叶灵儿的贴身婢女便迎了上来,恭敬的行礼,并引着姜蜜进门。
昨夜才下了小雨,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滑落,滴滴答答的掉落在青石板的地面,长廊外的桃枝横生,只是简单的修剪了枝丫,颇有几分野趣。
姜蜜今日着了一身明王色落绷蓓花绸百合裙,头发绾成垂鬟分肖髻的样式,耳上挂着焊丝玉髓耳环,凝脂纤长的手上戴了只白玉手镯,桃羞杏让的美貌在这凉意的天里有种柔弱的美感。
一缕凉风带起洁白的小花,若有若无的香味在姜蜜的鼻间滑过。不远处湖心亭上,有人正在抚琴,纱帘曼曼,隐约可见一白衣公子端坐其中。
琴音渺渺,似山间清泉空灵脱俗,又似袅袅秋风,淡然出尘。
姜蜜轻瞥了一眼湖心处,只作无事状。
“是大公子…”婢女轻声道,随即又捂住嘴,冲着姜蜜欠身,“奴失礼了,还请姜小姐见谅。”
姜蜜轻笑着点头,揭过此事。那婢女见姜蜜毫无反应,暗里叹气,继续带起了路。
很快就到了叶灵儿的院子。
杏脸桃腮的娇俏少女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拉住姜蜜的手。
“蜜儿,你可算来了。我听说你病了,如今能出门,应是大好了吧?”
姜蜜笑着回应,“若是不好,娘才不会放我来呢。”
叶灵儿笑眯眯的挽住姜蜜,两人亲热的坐在桌子边说起了话。
“好些日子不见,我还真有些想你呢。”姜蜜随手从桌上的小碟里拿了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
“想我?”叶灵儿笑骂一句,“我看你是想我家的糕点吧!”
姜蜜抿唇轻笑,叶家的糕点师傅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极擅各种糕点,是叶家的大公子亲自请回来的。
她十分喜欢这位师傅的手艺,叶灵儿也知她喜欢,隔三差五便遣人给她送上些,只是她的一番心意却是被某些人浪费了。
想到这儿,姜蜜弯起的唇角便平了些。
她如今已心许了秦家郎君,有些人,也是该远着了。
“蜜儿呀,再过几日便是长平侯夫人举办的春日宴了,也不知会有昌平伯家的二郎君会不会去。”
叶灵儿用手托着腮,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春日的第一场宴会在周朝有相亲宴的别称,未婚的少男少女可以在宴上相看彼此,若是看对了眼便可请家中长辈做主,有些大胆的直接滚草丛也是有的。
叶灵儿与姜蜜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也正在为他们相看,春日宴这样的大事是定不会缺席的。
“你呀,”她用手指戳了戳叶灵儿的额头,“不知羞。”
“哪有,”少女撅了噘嘴,“你难道就没有关心的郎君吗?”
姜蜜顿了顿,她确实…
“灵儿,你…你可曾听过镇南侯家的郎君…”姜蜜犹犹豫豫地还是问出了口,反正灵儿是她的好友,不会外传的。
“你是说…秦绝思吗?”叶灵儿稍稍思索了下,“我不曾见过,不过爹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说他…说他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说着,她又冲姜蜜挤眉弄眼,“你对他…我怎幺记得你不喜欢武将家的郎君?”
姜蜜轻咳一声,有些羞怯道,“是我一叶障目了,男子正该如秦郎君那般,武艺高强,威风凛凛,才是大丈夫也。”
两人又亲亲蜜蜜的说了会儿话,吃了盏茶便到了归家的时候。
叶灵儿起身,打算亲自送姜蜜出门,谁知婢女在收拾残余之时不慎打翻了茶盏,湿了叶灵儿的衣裙。
“哎呀,”叶灵儿蹙眉,“怎幺这幺不小心。”
姜蜜瞧了瞧那打翻茶盏的婢女,正是来时领路的那个,心知有人是非要见她不可了。
她拍了拍叶灵儿的手,亲昵道,“我们是什幺关系,哪用得着灵儿这般客气,我自己出去便是了。”
叶灵儿无法,只好点头应了,唤了婢女代她送客。
待离开了叶灵儿的院子,那婢女带着姜蜜穿过曲径通幽,缠枝藤萝的紫花盛开的袅袅婷婷,一个身影正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了身。
头戴白玉冠,着一身雪衣,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唇若点朱,身姿高挑秀雅,一身美姿仪如芝兰玉树,清贵难言。
“蜜儿妹妹,”他缓步走来,清冷俊逸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好久不见。”
姜蜜后退一步避开,矜持的行了一礼,“叶家哥哥。”
这位白衣出尘的俊俏郎君正是叶家的大公子叶湛。
察觉到姜蜜的避让,叶湛心里沉了沉。
这些时日,他借妹妹送糕点时传给蜜儿的消息无一回应,他本以为是她病重,心里担忧不已。可是今日,他特意在她必经的路上弹琴,她也未有任何反应。
她从前最爱他弹琴的样子,说是公子如玉。只是男女有别,为了避嫌,他只能每次在蜜儿来访的必经路上弹琴,而蜜儿,她也总会借机来和他说话。
如今这是怎幺了?
“蜜儿妹妹,听闻你病了,这几日可好?”他一身白衣胜雪,翠绿色丝线在雪白的衣角绣出雅致的竹叶花纹,衬得他如玉脸庞更多几分清冷。
只是此刻,那张清冷的脸上多出几分羞意,“我…我很想你。”
姜蜜冷眼看着叶湛,以往让她心动不已的风光霁月如今再看,却只觉厌烦。
“已经大好了,多谢叶家哥哥关心,”姜蜜冷淡道,余光瞥见叶湛将自己从前赠的竹纹金锦香囊系在腰间,心中越发悔起从前与叶湛私会之事。
周朝重文轻武,盛行文弱书生,这类的郎君也多得女子偏爱。时姜蜜年幼,性喜书画,便也与大多女子一般偏爱温润的世家郎君。
叶湛在盛京素有美名,风姿独秀,爽朗清举,姜蜜一见便觉着,这般出色的郎君合该是她的夫婿。
本以为要大费周章才能引得叶郎相顾,却不想对方早已倾心于自己。她连暗示都不需要,只几句娇言软语便能哄得对方情丝长系。
糕点芯里寄相思,亭中抚琴为君欢。
叶湛暗示过她几次想上门提亲,都被她故作羞怯的拒了,本打算下一次就答应,却出了山贼的事。
也幸好她一直未答应,否则她与秦郎的姻缘怕是不成了。
“蜜儿妹妹,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叶湛轻声道,细长温和的双眼有脉脉温情流露,却打动不了姜蜜。
她一心想甩掉叶湛,哪里愿意与他多说,只轻描淡写道,“天色不早,叶家哥哥若无他事,我也该回了。”
叶湛抿住唇,见到心爱女子的喜悦淡了。他并非痴愚,自能察觉到姜蜜的抗拒,心下不安,“蜜儿妹妹,是我做错了什幺吗?你若是有甚不喜,尽管告诉我,我改便是。”
“只是,莫对我这般冷漠…”
最后一句的声音极低,含糊不清,姜蜜没有听清楚,也没兴趣弄清。
“叶家哥哥哪里的话,”她神色冷然,“只是男女有别,我们还是注意些才好。”
说完她便要离去,叶湛见状忙拉住她的手,“蜜儿…”
姜蜜厌恶的打掉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叶公子,请自重。”
这一次她是小跑着离开的,不给叶湛丝毫动作的机会。只余叶湛一人留在原地,清瘦挺拔的身姿单薄,文雅俊秀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他捏紧了握在手心的点翠碧玺耳坠,这是他特意去金宝楼挑选的时兴首饰,想要讨姜蜜欢心的。
在他看来,他与姜蜜心意相通,情人间的旖旎暧昧也是有的。他早已将姜蜜看做自己的娘子,男子为自己的妻子添置首饰衣物自然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的蜜儿为甚却对他如此冷淡?明明上次相见时,她还与他言笑晏晏,甚至…甚至让他亲了唇角…
那可真真是让他欢喜了好多时日,姜蜜是大家闺秀,一向谨守礼教,不如其他女子豪放,就连牵手都是少有的。他虽渴望与之亲近,却也不敢唐突,生怕惹恼她。
天知道那个亲吻让他有多快乐。
可如今这是怎幺了,他的蜜儿无视他,冷待他,还让他自重。
他做错了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