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尽千帆(二)

何令棠近来总是做梦。

梦做多了,难免迷糊着以为是现实。她梦着爹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现实,梦着沙逊吊儿郎当翘着腿、挥着扇,说“你何大小姐再清高也还不是得靠男人”,这也是现实,但是她解释不了,为什幺梦见徐启北归回来,压她在身下挥汗如雨,不是现实。

她是真心喜欢他,但也是真真恨极了他。可笑自己放不下,哪怕徐启走了这幺多年,还是会梦到他,梦到他与自己做那快乐事,也不羞恼,还隐隐期待得很。

还记得徐启走前,无数次暗作不经意间路过南小朝廷张贴的招贤榜,被她发现后,也不藏,只道,不过是家仇国恨难平,颇有感慨之意。他从后拥住她,鼻尖蹭过她耳畔,似在轻嗅,又似在品赏,低声补上一句“我自当会陪着阿棠,永远永远。”郑重地仿若说给神明的永不会背弃的承诺,只是何令棠才是他徐启永远的神明。

可是,徐启还是走了,连夜揭榜走的,无声无息,神明不知,何令棠也不知。

何令棠实在是不知,原来一诺千金从来就是个笑话,因为承诺连放屁都不如。也不知,徐启究竟是为何,连吭声说要走都做不到,难道君心无意,她还能挟恩要他一定有情?

可是明明,他拥住自己的时候,他好像,好像是有情的。

后来,每每想到他,何令棠恨极也忍不住为他找借口,国仇家恨,确乎是比她重要,也比何家给予他的恩重要。

只有夜深无人之时,她才敢偶尔,很偶尔地想自己会不会,能不能嫁给幼时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呆子。小呆子长大后,眉眼如峰,鼻梁高挺,面庞清秀,腰背板直,总之哪儿哪儿都是她钟意的。

小呆子不常说话,哪怕她拿书敲他头,他都不曾反驳,没有脾气,却胸有天地。虽说她是引他入门的师傅,可论及策论书算,她远不如领进门的这个呆学生。也只有在谈史论道之时,徐启能口若悬河,往那里一站,气质自生,辩得有理有据,析得头头是道。

或许他立于朝堂之上,谈论国事,辩析时政,也是这幺个模样,犀利、自信、沉稳,浑然天成。她不敢再想,再想,相思似有千斤重,她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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