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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的芳名,这特指她出嫁前还是个贵族小姐时只能被母亲和奶娘在闺房中低喃的名字,昔日芳名已随风而逝,褪色至枯死的白树枝干上斑驳的字迹,而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的寿命也同死木停止在她二十七岁的婚后四年。

伯爵因走在冻原踩上一只原本应狩猎野猪的捕兽夹而感染上热病,虔诚的伯爵大人被魔鬼附身,在渡鸦之堡内发狂发痴,大喊大叫,不超过半个月,便抛下他的娇妻,撒手人间。

随后,宗教法庭的人前来渡鸦之堡,由于伯爵尚未有子,伯爵的爵位和领地财产便传给伯爵的侄子,而伯爵的哥哥早年在国王之战中殉身,还未来得及目睹他幼子的受洗仪式。孩子的母亲是个低劣的女奴,生下孩子后便被执行消失。

“可怜的孩子。”温切尔西伯爵夫人从宗教执行官的手中领过只及她腰的男孩,抚摸他乌黑而扎手的头发。

伯爵夫人擡眼询问冷肃的执行官,“孩子可否有名字?”

执行官摇头。

伯爵夫人盯着男孩漆黑的眼眸,乌黑的踪迹中潜伏着魔鬼暗魅的身影,“约翰。”她唤了一声,不料到原本沉默寡言的男孩擡起头,他直愣愣地盯着伯爵夫人如乌鸦羽毛般乌黑的长发,白皙的面容隐藏在黑色面纱之后,隐隐绰绰露出的唇绯红,漾出黑白世界中不详的血腥气息,他被此蛊惑,鬼使神差地应声,于是孤儿约翰有了名字,并成为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的养子。

教养孩童不是个简单的伙计,温切尔西伯爵夫人接受过贵族小姐理应接受的教育:编织、体面、宴会、跳舞、衣着以及读写,教育科目的重要性依次递减,基于女人们都懂的道理——家务虽然卑贱,却是女人最高的艺术和用途;讨好男人永远是阶级提升的最快途径。

人们窃窃私语,认为伯爵夫人精通此道,然而令长舌男人失望的是,温切尔西夫人在教养伯爵养子的过程中展现出惊人的学识。她知晓天体运行的奥秘,在波云诡谲的行星天上是永恒之神居住的场所,在远离地球中心之处存在接近神圣的理性;她精通对位的规律,在微观宇宙与我们的宇宙之间捕捉细微之处的对立;她勘出炼金术的密语,从卑贱的黑泥土中孕育出荣耀的黄金;她把握四元素的交替,如风的思想与智力治愈水土身体的污浊,用净化的火焰洁净不洁的灵魂。

伯爵府的人怀揣深深的恐惧聆听伯爵夫人的布道,她是顶替亚当之口的夏娃,流露出妖魔的智慧。她身上还有波西米亚人的种子,尽管她白皙的肤色驳斥这一点,而她神秘兮兮的神经质与不符合她身份的博学证实了民众的猜想。经过几轮弥漫在城堡黑夜的窃窃争论,人们一致认为温切尔西伯爵夫人拥有某种巫术,而这种巫术来自不能被传阅的禁书,这是纪元以前的神秘魔法与直觉,却不愿意承认这是理智的力量。

这份失敬致使温切尔西伯爵夫人遣散了堡中众人,只留下贴身女仆奥菲莉亚与养子约翰留守在她亡夫留给她的遗产中,枯守着寂寥的青春。

养子约翰在放着伯爵的画像的壁炉台前的昏暗油灯光与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的膝头成长为富有学识的殉道者,他在十六岁那年拎走皮制的小行李箱,走进阿尔法教堂,成为见习牧师。

别人盛赞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的宽厚、温和、忠贞,是她的美德让她赢得圣母的垂青,因此得以保留她的青春,虽有人微辞说伯爵侄子、夫人养子的约翰最终成为牧师其实是为伯爵夫人胁迫,夫人为合法持有伯爵遗产而逼迫养子成为不能结婚的神的使者,而见过牧师约翰的人都会否认传闻。

他们没有见过比约翰更为虔诚的殉道者,他,年轻、英俊、忠诚于主,满腹经纶却又谦逊待人。他早已将侍奉上帝作为自己终生的理想,黑色牧师长袍之下的瘦长身躯终年浸润于缮写室的香薰,深凹的眼眶闪耀夺目而智慧的光芒。

在牧师约翰一年一度回到渡鸦之堡的圣诞前夜,城堡因寂寞而显得空荡,又因空荡而显得寂寞。风雪之夜归来的旅人不顾融化于肩头的流雪跪在伯爵夫人的膝前,亲吻她垂放在膝上的手指。

“西尔维亚。”牧师约翰喃喃自语,在城堡暗夜中,他缓慢爬上伯爵夫人的躺椅,在摇曳的壁炉篝火前解开夫人的鱼骨胸衣,颀长的手指穿梭在片片衔接鱼骨的丝绸缎带制造的迷宫中,他依靠亲吻玫瑰置放走出米诺斯迷宫的线索,在迷宫深处微微起伏的胸乳上流连忘返,随后被蛊惑人心的怪物所引诱,唇舌逐步向下。夫人的长发垂落森森的水泥地,手指伸进年轻男人的发根,在两人流露的叹息、错落的节拍之间,他们结合在一起。

一声稚嫩的“母亲”惊到牧师约翰。

壁炉火焰无法顾及的客厅门口,一位金发男孩怯生生地站在茶几旁,他睁大碧蓝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紧躺椅上的女人和男人。

温切尔西伯爵夫人撑头,她懒懒地呼喊一声“约翰”,在牧师约翰抽离她身体的同时,金发男孩跪爬上前一步,他握住伯爵夫人点在地面的手指。

“约翰在这。”

一个荒唐的美梦,一个致命的重击,年轻的男人离开城堡,年幼的男孩步入陷阱,寂寞的女人需要玩物,魔鬼的巢穴吐死织网,死神的镰刀开始收割。

牧师约翰再次逃离渡鸦之堡,他逃离得仓皇、狼狈而又失措,他开启自我折磨式的放逐。六年之后,弥漫中世纪的黑死病再次席卷整个大陆,奔波于死亡战场的牧师约翰终有一日在用微微沾湿的毛巾敷在小腿时发现,死神的黑斑已经悄然降临。为无数隔绝在封闭村镇的临死人民做过祷告的牧师约翰再清楚不过这块隐约黑色斑点的征兆,鼓起、肿胀、溃烂、流出脓汁,他将在稻草铺成的床上高烧不断、神志不清。在临期之前,他给他的养母写了一封信。

或许真是歇斯底里的症状,三个月后,牧师约翰奄奄一息的狭缝间竟然见到了夫人的脸庞。

“大概我真的快死了。”他低声说。“竟能在上帝带走我前见到您最后一面。”

“不,我是要去地狱的人。”他摇头,魔鬼的诱惑如此逼真。他嗅到蔷薇花的气息,那是他的西尔维亚。

温切尔西伯爵夫人跪在稻草间,她带走了约翰,并许诺他一个诺言。

“跟随我去地狱吧。”

从此世上再无牧师约翰。

城堡终日黯淡。忠诚的奥菲莉亚敌不过岁月,先一步升入天国。渡鸦之堡的管家普鲁托七十年后为金发约翰的尸体洁净面容,金发约翰一辈子没有离开渡鸦之堡。

普鲁托喜欢这个孩子,他木讷沉静。正如普鲁托第一次见他的仓皇一面,他的寡言,他恪守沉默。

伯爵夫人对养育孩子失去兴趣,与其说她是金发约翰的养母,倒不如说金发约翰成年之后的导师与养父是普鲁托一人。更多的时候,伯爵夫人只是在逗弄金发约翰的头发,她喜欢这个动作,宛如在为一条身躯庞大的金毛狗梳理毛发,彼时,金发约翰乖巧地躺在她的膝头,他的身躯柔软,关节灵敏,竟蜷缩得像无骨的猫。后来他衰老、皱纹爬满眼角、关节咯吱作响,伯爵夫人在他的棺材床前一坐,就冬日明晃晃的雪光,沉浸于过去的思绪。

“母亲。”约翰在睡梦中呼唤,在睡梦中离世。

离世当晚,普鲁托敲响伯爵夫人的房门。夫人躺在床间,沉默不语。

“为何不赐予他永生?”

温切尔西伯爵夫人在昏暗中擡眼,她语速缓慢、口齿清晰,讲起一个睡前故事。

很久以前,农园奴仆的女儿为一只蝙蝠放一笼鸡血,鸡毛飞满庄园的大道,下起夏日飞雪。蝙蝠突然变大裹走奴仆的女儿,女孩在阴森的洞穴中吮吸钟乳石的雨水和生冷冰寒的兔子肉存活。没有人去救她,她已被证明是魔鬼的同谋,罪恶的女巫。

她活得漫长,卷走她的蝙蝠白日里吸取她的血液,黑夜里用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为她讲述宇宙的奥秘。女孩违背神的指喻,在漫长的黑夜中睁大双眼观察星辰的起伏,直到渡鸦之堡的猎狗寻找到她。莽撞的前任伯爵之子对她一见钟情。这个疯狂的家族父亲与妹妹乱伦剩下伯爵与伯爵的哥哥,哥哥爱上女奴背叛国王死在流血之夜的清剿之中,孱弱多病的伯爵爱上女巫,却在他临死之前诅咒她非生非死。

“为什幺?”普鲁托问道。

“我杀死了他。”温切尔西伯爵夫人给出回答。

“您杀死了您的爱人。”普鲁托喃喃自语。

黯淡之星退场,他脱下他的长袍,一如许多个夜晚,徐徐地爬上伯爵夫人的床,从脚尖亲吻至乳房。他恍然间知道他还远远不够格,不够被她与死神抛弃,不够被她赐予死亡,不够成为她的爱人。

西尔维亚没有说的是,她的爱人剥夺她的名字,抢夺她的果实,吮吸她的血液,直到露出獠牙刺穿她的喉咙却发现她早已是他的同类。没有一只傲慢的吸血鬼会容许同类的存在。力量诞生于剥夺和毁灭,共生的爱情只会带来死亡,留下孤独的一方思念和诅咒上一个多情的情人。

牙齿轻微咬合在乳尖带来微麻的刺痛,夫人按住普鲁托的头,低声说到约翰会生气的。

“我的母亲,您担忧什幺呢?”

阴茎离开巢穴的时候发出沉闷的粘连声,“那幺多的日夜,他伏在你的胸乳前你会担忧我的嫉妒与悔恨吗?”

手指拨开细肉,大腿根部布满成对的隐形圆孔,魔鬼化身的蝙蝠对她做过什幺呢?

他不知道。

只知道重新吻在她的巢穴前,唇舌探入,卷走他罪恶的污秽。两人粘连在一起的裸体行走在空荡荡的城堡长廊,普鲁托托着伯爵夫人,一下又一下地顶弄迷宫巢穴里的怪物,走动的轻微刺激感和回荡在天花板与地板间的空间缝隙里的风声卷走一切,两个沉默的生物如此这般巡视领地。

直至走到金发约翰的房门前。

“你还会有下一个养子的。”普鲁托低头吻住养母的唇。他握住把门,在新一轮的冲撞间一同撞入房内。

滚落在地板上的伯爵夫人在月光与雪光中看到渡鸦落在窗前,它口撷一枚松果,投掷入内,滚至她的身旁,转眼又在她与普鲁托的翻滚间被压在她的腰下,在一轮一轮的高潮里厮磨她。

“那就叫他约翰吧。”

西尔维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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