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子铭到家时,一眼就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苑姈。她的手上捧着一本书,身上穿一套嫩黄色的卡通图案睡衣裤,头上的洗脸发箍也是同色系的。
看来,天下少女一个样!生活中,卸下妆容的她,似乎特别钟爱这些粉粉嫩嫩的服饰。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锐气与锋芒,多了些许青春的俏皮气息。
“在看什幺?”他在她的身边坐下,脑袋往书的方向探了探。
“专业课教材。”苑姈把书盖上,冲他扬了扬,封皮上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变态心理学》。
“我在读师大应用心理学专业,自考,快一年了。”
“总共几门课?过了几门了?”
“必考13门62学分,选考4门28学分,过了3门,拿了8个学分。”她苦笑着回答,“太难了!我当初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俨然忘了自己曾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
谭子铭扫了眼旁边微撅着小嘴的女人,刚想说“看不懂的尽管问我”时,又听见她说:“那三门功课还是蒋卓天天提醒我看书学习才通过的!”
于是,大脑抽风的谭医生张口问了句:“他对你好吗?”
而他上次问的是——你很爱他吗?
苑姈发怔地盯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那张脸,唇角扯出了极淡的笑。
“好过!”她顿了顿,“我很感谢他,陪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人生旅程。”
这话令他想起几天前在医院时,她和朋友争吵的场面。
“为什幺?”
“哪有那幺多为什幺啊?缘份尽了,好聚好散呗!成年人的世界,不都这样吗?”
“我说的是当年。”谭子铭擡起低垂的头,苑姈慌乱无措的眼神冷不防地撞进那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黑眸里。
始料未及的发问,的确让她毫无防备!
初中时期的苑姈,成绩中规中矩,属于兢兢业业学习就会有所回报的中上游学生。中考时,由于超常发挥,她竟破天荒地挤上了省重点高中的末班车!
然而,天上总不会一直掉馅饼!高二文理分班后,苑姈的名次就长期稳定于年级倒数100以内。按照往年高考战绩分析,当属二本无望的行列。
等上了高三,已经放弃读大学的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做任何无畏的垂死挣扎了。
那几年,因为校园开始盛行星座塔罗,加上外婆略懂一些茅山道术,从小耳濡目染的,青春期的苑姈亦喜欢研究这些稀奇神秘的玄学知识。后来,她又委托小卖店老板娘帮忙买了一副盗版塔罗牌和相关书籍,结合手相,每天顶着“神棍女魔头”的名号偷偷摸摸地给同学们预测未来。
“完全没戏,放弃吧!”她逐一翻开摊在课桌上的几张牌。
“就一句?你就不能看仔细一点?”
“不用看!”苑姈把牌收好,瞪了把脸怼到面前的少年一眼,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她根本不喜欢你!全是逆位,并且一张水元素的牌都没出现,又谈什幺感情呢?”
“我去!宝贝,你对我可真残忍!快说,我到底输给了谁?”耿直的吴绍练哼哧哼哧地脱口而出。
“快上课了,还不滚回你的班里去?”旁边的康媞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阿姈把你当兄弟,你他妈居然敢打她的主意?”
“嘿嘿嘿~我这还不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行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个人,加上若干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所欲言中,全然没有留意到后的蔑视——班主任欧丽华不知何时已站在圆圈之外。
那次之后,个子中等、成绩糟糕的苑姈被调到了倒数第二排靠墙的座位,后桌坐着的正是身高腿长、学业优秀的谭子铭。
收到他的情书,是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时的某一个早读课上。扫完落叶的她回到座位,从抽屉里取出语文书,一翻开就看到了夹在当中的古风书签,上面有一行钢劲有力的钢笔字——喜你成疾,药石无医!
书签上没有称呼、没有署名,但她认得他的字体。饶是她的个性再怎幺大大咧咧,收到学霸的表白还是红了脸,她甚至能听见“砰砰砰”的心跳声,以及感受到背后那道默默注视的、热乎乎的目光!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
半个月后的全市质检一,向来稳居班级前二、年级前十的谭子铭直线下降,总排名冲破了80大关。这让全体师生大跌眼镜!欧老师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看她的眼神是不屑一顾的,苑姈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她把她喊到走廊,客客气气地说了不少难听的真话。基于尖子生都被学校与老师寄予厚望的前提,她试图站在班主任的立场理解并原谅了她!毕竟,那位优等生可是全面发展的谭子铭!这让她俩不约而同地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他的大好人生不该毁在她的手里!
因而,她主动地找上他,对他提了一个要求——排名保持在年级前十,一切待高考之后再做决定!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他和父母去了一趟东南亚国家亲子游。出行前,他给她打了电话,约好十天后再见面。可她却在同一天,瞒着他,只身一人来到D市。
一别两宽的二人在之后的7年时间里都不曾再谋面!班里组织的同学聚会,她一次都没参加过。
学生时代的零碎画面在苑姈的脑海里迅速地一闪而过。
“那些陈年往事,一晃都过去多少年了呀?”她苦涩地笑了笑,“那次……我的确是故意骗你的!我自己不学习,也不能影响你高考不是吗?这件事情,欧姐点了头的。如果……如果因此而伤害了你,我愿意道歉。对不起!”
谭子铭无声地叹了口气,“坦白讲,我其实没有那幺长情。这些年来,我不常想起你。倘若我们不曾重逢,兴许某天遇到某个不错的女孩,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可上天偏偏安排让我再次遇见你……这一切,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是吗?”
他收起颓败的笑容,继续低语:“可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苑姈,我还是喜欢你!你难道还认为,道歉是有用的吗?”
时隔多年后,他再次深情告白,猝不及防。
苑姈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她微张着嘴,半晌才讪讪地说:“我这人,没什幺优点,缺点倒是一箩筐。你就是,太不了解我了,误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你就给我了解你的机会!让我也能体会得到的快乐。”
“你……你别这样!拜托~”她耷拉着脑袋,两根拇指互相把玩着。
黑暗中,苑姈躺在床上,无声地盯着天花板。方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谭子铭的怀抱挣脱。伸手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灼人。
他说:“我不会再轻易放手!”
他还说:“我们试试吧!不试一下又凭什幺笃定不会幸福呢?”
他又说:“你不能搬出去住,我不批准。”
语气倔强得如同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那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模样。
而一墙之隔的谭子铭,浑身燥热难耐又紧张不安。
他从未在一个女人面前,死乞白赖地讨要她的爱情!即使他已这般低声下气,却仍旧害怕她的拒绝。
实际上,假如她一口回绝,他根本不知道该拿她怎幺办才好!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两人似乎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苑姈不再提搬家事宜,谭子铭亦没再逼她表态。
只不过,他回来的时候比以往频繁了,有两三回还碰巧撞到她在厨房里做饭,她邀他共进晚餐,他欣然接受。
久而久之,她若是在不加班的情况下,会主动问他是否回家吃饭,即使他不吃,煲了汤的话,她也会给他留上一口。了解到她有在餐后吃水果的习惯,他亦会在下班返家时,给她带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
这样的相处模式,还颇有点像新婚燕尔的小年轻过日子的架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