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玥瑶自然也想起了当时的事,淑妃的舞姿确实不可多得,永熙帝甚少将喜恶摆在台面上,那天却一反常态的夸赞她。
要说她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当天永熙帝除了夸奖淑妃外,还对商玥瑶说:“听闻皇后同为花月先生的关门弟子,不知皇后的技艺可堪一比?”
嫔妃终究是妾,跳舞助兴还尚且说得过去,她是发妻,怎可相提并论?
永熙帝此言,分明是奚落于她。
更何况,花月先生告诉她,跳舞虽可娱人,但终归是为了娱己,商玥瑶不愿取宠人前,便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如今再想起,当初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永熙帝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提心吊胆。
若是追究以往,几乎每一件事,都可以教现在的他如履薄冰。
他沉了脸,对周贵嫔道:“看来贵嫔比朕还了解自己的喜好。”
虽没有急言令色,但那眼神里的冷意,也叫周贵嫔两股战战,几欲遁地而走。
淑妃被这般直白的下了面子,垂睫掩去眼中的戾气,再擡头,已是一片笑靥如花:“今日除夕大家高兴,贵嫔妹妹多喝了两杯话多了,陛下大量,咱们后宫姐妹也敬陛下和皇后娘娘一杯。”
说罢,端起面前的杯子对着上座方向遥遥一举。
商玥瑶若是不应,倒显得小气了。
她勾唇一笑,视线扫过下首不远处心不在焉的卢贵人,也举起了面前的杯子。
“本宫有孕在身,只能以茶代酒,祝在座各位新年平安顺遂,大元万世千秋,陛下所求皆如愿。”最后一句,她看向永熙帝,眼中万千光华流转,说罢,以袖遮唇,仰面饮尽。
……
又坐了一会儿,永熙帝便带着商玥瑶离开了。
二人未乘坐御辇,就这幺牵手在紫禁城里漫步。
永熙帝望着她的侧脸,数次想开口,却又不知开了口应该说些什幺。
无人提醒时还好,但像刚才那样,一旦去翻查回忆,过往种种,都叫他无言以对。
连解释都觉得无力。
与他先前几年的所作所为相比,这几个月来她对自己的冷脸也实在算不得什幺。
今时今日的永熙帝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当时竟然舍得那样对她。
永熙帝忽然停下了脚步。
“皇后,跟我去个地方。”
……
大元皇宫系在前朝皇宫的旧址上又建的。
前朝一位皇帝喜欢看武将们比试,就在宫里造了一座高达六丈的点将台,没事就把武将们喊过去比武。
大元建朝后,这座点将台就没什幺用了,偶尔只有钦天监的人会上去夜观星象。
永熙帝还是登基后,偶尔有一次在夜里上这座点将台,晴朗夜空下,背靠宏伟皇城,面朝繁华都城,头顶漫天繁星,脚下所踩,是元氏疆土,那种浩瀚蓬勃之感,实在难以表述。
商玥瑶没想到,他竟然要带自己去点将台。
石阶有些长,商玥瑶是被他抱上去的。
近二十楼阶梯,这人竟一口气抱她走到头了。
到了石台广场上,永熙帝把她放下来,用手摸她的脸颊:“冷吗?”
商玥瑶摇摇头。
虽值寒冬,但今夜难得无风,商玥瑶裹在狐裘里,一点也不冷。
她看向四周,星光与人间烟火相映成辉,亭台楼阁并远郊隐约的阡陌纵横成趣。
不知道为什幺,她忽然就明白他为什幺带自己来这里了。
“我师傅说,跳舞的最高境界并非逐形,而是逐心。若我能随她再练十年,便是我居第一,她退第二。”
商玥瑶性子低调又稳重,极少有这般自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多了几分俏皮得意。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可能会让人觉得自吹自擂,可出自她之口,却莫名叫人信服。
永熙帝先是看着她难得的少女情态出神,随即道:“夭夭,我当时……”
“你当时对我确实不好。”商玥瑶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红唇微微撅起,细数他当年的罪状:“大婚之日将我独自抛在寝宫里,叫我颜面无存。”
“祭祀的时候,明知道我身上礼服厚重,却不肯等一等我,为了跟上你,我第二日腿疼的路都走不成。”
“妃嫔挑衅,你也从未回护,她们生了事,倒总是罚我的月例。”
“有一回我生病,太医院只有一个太医在,已被请到紫宸宫门外,却被曹宛若截了去,两宫的人起了争执,你说我肚量狭窄,不堪国母之尊。”
“夭夭……”
“但你现在对我很好。”商玥瑶倚靠进他的怀抱:“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男子像你这般对我好。”
“今日除夕,辞旧迎新,前事不忘不过后事之师,你若真的怕我在乎,便要一直这样对我好。”
永熙帝抱紧了她:“我会的。”
“还有呢?”商玥瑶擡起头。
“嗯?”
“你带我上来,难道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她看着他,眼中熠熠生辉,叫漫天星子沦为陪衬。
他其实想说什幺刚才都已经忘了,永熙帝的呼吸顿了一下。
“以后每一天,都会让你像现在这样幸福。”
以这皇天后土,万家灯火为证。
永熙帝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在御书房跟大臣们斗嘴时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商玥瑶看过他的辞赋,虽不能夸比肩大家,但也是才气逼人。
可那些华丽澎湃的修辞,却远远不如他此时这句万分之一动人。
泪光凝在睫毛上,她笑着说:“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