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十八)

北平城最大的地下赌场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里头热闹嘈杂,烟雾缭绕,男男女女皆神色迷离。女侍者穿着统一的衣裙,露着半边白花花的胸脯和屁股,端着盛满酒液的托盘,神色自如地穿梭在鱼龙混杂的赌场里,被人揩个油摸一把奶也能嬉笑娇嗔着全身而退。

黑暗的夜里,一群人的狂欢,相同人的寂寥。

形形色色的赌徒坐在赌桌前面,眼眸猩红,或狂喜或怒骂,一把烂牌,一场梦,倾尽所有,最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二楼里的一间暗室,无形隔出一道壁,隔开了外头的灯火酒绿,人声鼎沸。

门外有人持枪把守,秩序井然,屋内坐了许多人,都是受邀参加此次赌宴的来客,与赌场大厅不同,这里却安静地极为诡异,只听得见拳打脚踢皮肉撞击在地的呼啸声。

一个男人被摁在地上,被打断了肋骨,血肉横飞,浑身哆哆嗦嗦弓着身子,像滩烂肉似的奄奄一息地躺着。

头上的黑布罩被人揭开,惨白刺眼的一束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除了正中央的亮光,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男人喘着粗气,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兴奋的人群,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人方向爬去。还没挨到那人的裤脚就被他身边的人猛地踹开了。

“十一爷...您饶了我吧...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再也不敢了......”

程十一靠在椅子上,双脚架到案叠着,姿态懒散,半边脸浸在黑暗里,吐出口烟,“开始吧。”

地上的男人被带到赌桌的另一端,桌上摆着六把枪,其中有三把没有上子弹,他有三次选择的机会,三枪过后定生死。

而在场的宾客则压下赌注,赌他第几枪死。

男人选择好其中的一把后,程十一起身拿起那把枪,朝他走过去。

冰冷坚硬的枪口对准男人的太阳穴,却并不急着扣上扳机,比直接动手更让人生不如死地是一点一点瓦解人的理智,蚕食人的心里防线。

枪是杀人的凶器,枪法是杀人的伎俩,黑洞洞的枪口还未瞄准好,敌人便已经弃甲曳兵了。

第一枪,空的。

第二枪,运气足够好,还是没有子弹。

赌宴的气氛已经进行到至关重要的白热化阶段,男人做好最后一个选择,凌迟的枪已被举起,静等命运的审判。

程十一拿起枪,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在枪口下战栗挣扎,笑盈盈开口,“不知道最后一枪你还有这幺幸运吗?”

男人被折磨得涕泗横流,生理性失禁,“十一爷,求您饶我一命.....求——”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扳机被扣压的轻微器械声响,男人的太阳穴瞬间被打穿,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黑色的孔洞里流出来。

程十一微微一笑,“真遗憾。”

尸体被清理干净,赌场里压对了枪数的人此起彼伏的欢呼着。

死的这个人是晏随之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众人皆心知肚明,只是最后的战争还未打响之际,程十一没有选择打草惊蛇。

可晏随之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沈莺头上,只这一次,便触犯了他的逆鳞。

程十一默不作声地听人汇报,神态散漫,把玩着枪支,掀起眼皮冷冷看着人时,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

说话的人冷汗直下,不敢有半点松懈,提心吊胆地揣测自己有没有说错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做了十一爷枪下的亡魂。

外头突然开始下起了雨,程十一把手上的烟碾灭,起身拿上案几上的外套,“今天就到这。”

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欠身,皆微不可查的轻舒一口气。

真真是个冷漠又恶劣的阎王爷。

彼时学堂晚修刚下课,沈莺被困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里,没有带伞,只好躲在屋檐下等雨停了再走。

同班的一男同学收拾好课本,瞧见她没还走,便礼貌问了一句,“沈莺,你没有带伞吗?不嫌弃的话我们共一把伞。”

沈莺见学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雨也不晓得何时才会停,也没有客气,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伞没有很大,两人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还是无法避免被雨淋到,男生将伞往沈莺那头倾斜了点,二人挤在一把伞里难免会不小心磕磕碰碰到。

程十一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幺个一幕,姑娘冲着身边的男生不知道说了些什幺,两人脸上洋溢着笑。

沈莺走出学堂门口,没几步便看见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举着一把伞立在巷口,神情淡漠,隔着遥遥的雨幕朝他们看过来。

巷口的路灯昏暗不明,看不太真切,雨水从伞上滑下来溅落到地上,男人身姿挺拔疏冷,迈开步子走到他们面前。

程十一就这幺直直的看着沈莺,一句话也不说。沈莺突然福至心灵钻到了他的伞里,转头朝男同学道了谢。

男生感觉到了有些微妙的氛围,却不好插手,便点点头走了。

沈莺低着脑袋时不时往上觑他一眼。

程十一把外套给她披上,面上端的是不显山露水,沈莺却能瞧见他平静的眼底如古井深潭,翻涌着幽暗不明的漩涡。

完了。

此刻沈莺立在山雨欲来的暴风眼上,恍若一堵凝固的城墙,只得静候黑云压城城欲摧。

完了完了。

果真,一转身,这人原本翘着的唇角慢慢的敛下来,方才还盈满风流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如薄冰皲裂,朝她射去一道冷峻的视线。

沈莺被这寒刃似的眼神刺得碎成冰渣子。

这人却扬了扬嘴角,朝她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说出来的话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回去再慢慢收拾你。”

一路无言。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在前头开着车。

沉默压抑的气氛萦绕在车厢,沈莺自觉心虚,忍不住朝身边的男人望去。

狭小昏暗的空间,男人侧脸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明暗交界处沿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分割开,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沈莺心里没底,有些许坐立难安,试探地开口想要打破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程十一,你吃醋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空气顿时更加凝滞。只见男人微微侧过脸,没什幺情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愉悦地弯了弯眸子,“怎幺会呢?”

车子刚停在太平别院门口,沈莺就被程十一从车里抱出来。

沈莺把脸搁在程十一肩上,生无可恋的朝门口的刘叔露出一个惨兮兮的表情。

刘叔先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刘叔!”

这下不好装作没看见了,刘叔看着眼前的姑娘向他求救的口型,朝她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沈莺:“........”

于是沈莺被程十一一路抱回二楼卧室扔到了床上。

程十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盯得很紧,猛兽似的,簇了一缕恶鬼的魂儿,恨不得下一秒就将猎物的血肉拆吃入骨。

沈莺直直的盯着他瞧,这人眼里含着玩味的笑意,三分轻佻七分漠然,让人看过去就再无法移开目光,像层蛛丝网,被他密密麻麻地牢牢的裹住动弹不得。

房间里没有开灯,这人被夜色裹住,像地狱里头噬人的玉面罗刹。

他从床尾慢慢走过来,坐到沈莺身边,安静看了她两分钟。

沈莺早就缩到被子里去了,整个人像只鸵鸟一样埋在里头躲着。

程十一怕她闷坏,伸出手将被子往下扯。

姑娘把自己裹成蚕宝宝,两侧的被子全都卷成一团根本施展不开。

“沈莺。”

蚕宝宝听到这一声顿时没了动静,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将自己闷得通红的小脸放出来。

程十一冷冷看着她,朝沈莺欺身下去,沈莺以为他要惩罚自己,顿时惊慌失措,脑子里飞快运转,思索有什幺东西才能安抚住程十一。

姑娘看着那逼近的俊脸,终是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不顾的从被子里钻出来,朝他脸上亲去。

啾咪一下,程十一还没反应过来,沈莺就重新躲回了被子里。

一双小兽般的眼睛隔着被子眨巴眨巴着望着他,像是试探敌情。

姑娘仰头讨吻,最无往不胜。

程十一有些好笑,但不可否认,大名鼎鼎的程家十一爷的确吃这一套。

方才一路上强忍住才没显露出来的怒火,甚至还有些许铺天盖地的醋意和带着酸涩的嫉妒,此时只因她的一个吻,就让这些烧灼又呛人的情绪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才不承认他生气了,吃醋是什幺玩意儿?谁爱吃谁吃去。

他摩挲着沈莺的侧脸,捏住她的下颌,却并不吻下去。

君子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

这十足登徒子意味的动作被他做来,沈莺觉得自己才是被对方色诱的人。

两人离得很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人清淡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自己颈后,沈莺被他恼的不行,索性阖上眼。

他凑近了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配合地低下头。

他擡手,用力扣住了姑娘的一寸腕骨,强迫性地折弯了掌心下纤细的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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