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5 蓝鸢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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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蝴蝶这几天尤其嗜睡,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昼夜不分。
不多的接触中,她看出照顾她的医生不是省油的灯,非盯着她把药吃进嘴里,液空至瓶底才肯离开。要是她不吃会亲自动手,她面露不快,医生脸色比她更冷:“您不吃我就效劳,任务所在,您能配合自然最好。”另一层意思就是要不配合,她也不会没辙。
吃药的时候医生看着她咽进嘴里还不够,事后还要看她喝下一整杯水确认入了喉才作罢。然后在床边坐守十五分钟后离开。
蓝蝴蝶不从都难。
但也只是一开始。
她受够了,老样子摔了手边所有能摔的,态度是不配合了。
医生淡然自若,早就为这一场面做好了心理准备。
房间里能收走的摆设都清了,就连床脚都做了防撞措施,有潜在危险带硬度的家具也早撤了。
蓝蝴蝶觉得医生太过于冷静看她,更让她内心不畅快。
“让河劲来见我。”她丢掉床上的枕头,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显得很失控。
河劲总喜欢关着她。
从来如此。
蓝蝴蝶愤怒骤起,歇斯底里起来。
医生钳制住她的手以防伤害到自己,同时唤进来护士强行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蓝蝴蝶看着针头扎进肌肤,力气一点点被封固回身体。
这一刻,她恨不能杀了河劲。
*
等蓝蝴蝶彻底安静下来,医生这才收拾走房间里的狼藉,面色凝重。
刚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孟沪,小声致意:“孟总。”
孟沪从门缝处看进去,脸上的神情也不明朗,嗓音沉着:“打镇定剂的?”
医生颔首,这是下下策,“没办法,蓝小姐情绪太激烈。”
孟沪没有为难的意思,他知道里面的人有多难搞。
河劲敢丢给他真不知道是看得起他还是低估了蓝蝴蝶。
微叹了口气,又问她这次粗略能睡多久,医生回答八小时左右。
孟沪看到医生的托盘上的饭菜残骸,“吃了多少?”
“没吃。”
孟沪眉心微蹙,让医生先下去休息了。
待医生下楼,孟沪还站在门口,手上捏着电话,他其实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给河劲打过征询归期的电话了,无法接通。
河劲是真能放心,孟沪暗自讥嘲。
擡手虚握上门把,动作止于空中,迟迟未落下去。
最后还是算了。
调转步子进了隔壁房间。
*
蓝蝴蝶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沉甸甸的,头也晕,卧室内盛满旭日的光线,眯眼望过去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立于窗前,手里掌着杯酒。
头太重,她又砸进枕头里,再缓上片刻。
她认出他不是河劲。
所以从他走过来跟她说话的嗓音里判断出是谁时,她也不意外。
河劲的房子里,能这样自由的只有孟沪了。
她闭上眼睛,将手背搭在眼皮上,不对那道注视做出回应,是不予理睬的意思。
蓝蝴蝶跟河劲的纠葛深远,孟沪最清楚,而他作为河劲这边的人,不被蓝蝴蝶待见属实正常。
但孟沪也清楚,蓝蝴蝶厌他,不只是因为他的立场。
可也不完全与河劲无关。
当年他决心跟河劲打拼,不是热血方刚的孤勇下注,是经过深思熟虑加利弊权衡和深度调查的,又因为和河劲的关系谈不上远近,而河劲初期手握高权身边没人是一忧患,所以他此时站过去也不难从而了解到河劲之所以能登上河家一家之主的位置其中有她的缘故。
他眼看着河劲铁面无情地应对董事会里的那些老家伙,与此同时也看着他着迷发疯似的满世界找一个女人。
河劲这幺要紧一个女人,孟沪忍不住过问,“玛利亚是庾焕的未婚妻吧?”
他状似是不经意的问起,倒没想到河劲的脸色变得厉害,鲜少看向他时连眼神都变得狠厉。
“别跟我提她。”河劲说。
孟沪无法从河劲的口吻里听出是他还是她,只好闭嘴不再提。
河劲找人的事儿并不顺利,后来他在河劲身边位置稳固了,也对河劲要找得这个女人了解的多了一点。
一点就只是一点 ————
如果不是她,河劲不会有今天。
这话不是从别处听来的,是河劲亲口说的,孟沪连怀疑的空间都没有。只是充满了震惊和好奇。
河劲终于找到蓝蝴蝶后,他私下见过她。
蓝蝴蝶的眼睛带刺,比什幺都利似的,听完他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一记眼神便看穿他的意图,扶着门沿,婀娜的身段罩在绸缎长袍中曲线若隐若现,身体柔软地倚靠在另一侧门沿,将门堵的巧妙又精美。
孟沪没觉得不快,轻笑:“蓝小姐不欢迎我啊?”
蓝蝴蝶挑眉,那模样风情妖娆,让人很难不动心。
也怪不得河劲念念不忘,孟沪想。
蓝蝴蝶倾过上半身,低矮的领口处露出白皙的饱满弧度,孟沪自诩从来是个理智的人,但当她将胸口抵上他的胸膛,扑面而来一股清甜的花香时,嘴角礼貌和克制的弧度短暂停滞住片刻,连同脑海中骄傲自持的理智也消失一刹。
她覆在他肩膀的位置,朝他吐气,耳语:“你说呢?”
说完,她用柔软的指尖在他喉结周围点描,暧昧又惹火。
他退了一步,眼神跟着失了方寸,没敢去看她。
蓝蝴蝶清脆绽出一声笑,似嘲似玩笑:“孟总,渴了幺?”
孟沪来时所有的沉着冷静被击得荡然无存,正要重新摆正姿态应对时,擡眼又落进那双清透宛若纯净无邪的眸子里,依然含着笑,丝毫不加遮掩地开口:“刚才孟总咽了口口水,我想应该是渴了。”
孟沪强行咬字:“蓝小姐。”
她绵软的嗓音像极了撒娇,“叫我蓝蝴蝶。”
孟沪没叫。
蓝蝴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进来解个渴?”
孟沪从未见过这般风情的女人,来之前有了解到她被河劲在烟花之地寻回的,他当时还以为会有什幺难言之隐,再不济,她也出生高贵,众星捧月般长大,不至于身心都沦落至此,落个不耻的名头。
可眼前这个女人,跟孟沪从资料上获取的信息反差太大,如果此时有个人来告诉他这人不是河劲要找的玛利亚,他都能信。
但是,他又觉得她确实就是。
同时也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不简单的程度可能超出他的想象。
跟着蓝蝴蝶进房间的步子就那幺点儿,孟沪却走得很费力。
她的袍尾扬在身后,那股花香味也遗留在她走过的地方,不留痕迹地钻进他的鼻间。
孟沪一生中极少有过失误,也从来没有过败在女人身上的经历,更愚蠢不到去动河劲的女人。
步子戛然止住,他在距离门口只有两臂远的位置停下,摈弃来时的花哨客套,直直看着她,严声开口,直奔主题:“我知道蓝小姐跟河先生关系匪浅。”
蓝蝴蝶俯身正在茶几上觅烟,手指随意搭在空中,连光影折射下的弧度都生得非凡漂亮。随着耳边话语的传来,她的动作也微微一顿,侧目望过来,泛着一丝冰冷,“孟总不口渴了?”她的动作好似真的在为他找水一样。
孟沪不接她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可比,蓝小姐跟河先生是恩是仇,我在这里不问,只提醒蓝小姐一句,以大局为重。”
这话,蓝蝴蝶听了很不乐意。
倒不是反感孟沪话里的内容,而是觉得无趣,这番话还是让他太早说出来。
她找到烟,衔着点燃,透过一缕青烟看他:“大局?谁的大局?”
她也并非真的不知道才问,冷脸坐进沙发,如霜的态度露出不想再应对的不耐。
深抽一口烟后,她随手将烟灰点进地毯里,“这话,让河劲自己来跟我说。”
“轮不到你。”她毫不客气。
孟沪不是受河劲吩咐,他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己来的。本想以温和的方式让她明白他的意思,最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争锋相对,孟沪与人周旋无数,今日算失策的一例。
可他终究是个商人,不愉快的过程比较结果而言,他只看重后者。
既然双方都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孟沪所幸也就不遮不掩了。
“我知道蓝小姐曾经在一家叫梅奥的私人诊所就诊过,”孟沪的语速归于平常与人谈判的口吻,冷漠而不近人情。话说到一半就恰到好处的掐断,剩下的一半留给对方思考和他所能给出的供商量的空间。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看见蓝蝴蝶立体别致的侧脸,手指夹着烟撑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举至耳旁。
时过稍久,见她仍不为所动,孟沪没多等了:“我还知道,蓝小姐在那里..”
蓝蝴蝶倏地扔掉了烟蒂,斥出一句法语:“Tais-toi!”(闭嘴!)
孟沪嘴角得意的微扬,拉锯战里,谁先没绷住谁就输了,哪怕一开始他略显得狼狈。
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缓和局势:“别激动,一切好商量,我刚才说了,大局为重。”重音落在最后四字上。
忽略掉蓝蝴蝶视线里的敌视和愤怒,他从蓝蝴蝶的反应里准确得出自己手中筹码的重要,足够让他达成目的成功而返。
“孩子的事情,河先生还不知情,所以我才来这里。”
“蓝小姐,我替你守秘密,你就当承我的情,也把嘴闭牢安分待在河先生身边什幺主意也别动,如果本来没有就最好,如何?”
蓝蝴蝶缓慢站起来,走近他,他躲开了与她眼神上的交汇,太刺。
她咬字的力度似在嚼碎他:“河劲让你来的?”
孟沪不做多的解释,刚才话里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之所以来这,就是有河劲不知情为前提。
他的初衷很简单,不能冒险,不能让河劲受制于旁人。
孟沪擡腕看了眼时间,明白自己不宜过多停留,其实平日他也不习惯给对方充裕以外的时间。
“蓝小姐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蓝蝴蝶近乎歇斯底里地揪住他的衣襟,紧紧抓进手心,明眸泛红,“我凭什幺信你?”
孟沪任由她动作,那股花香味随着她的靠近变得浓郁,却并不令人反感,此后他拥过数个女子赤裸的身体,都未曾再闻到过这样牵人魂魄的香。
他垂下眼睑看她,声音清冷无痕:“不信我的后果,恐怕是你更不想要的。”
蓝蝴蝶终于松开了他,那双手在长袖里轻颤。
孟沪点头,“合作愉快,蓝小姐。”
颔首,手放进西装裤的口袋,眼神礼貌的点落在蓝蝴蝶身上,最后一眼算是做道别,然后不假思索地转身出了房间。
门关在身后的那一瞬,孟沪既不感到轻松也毫无愉悦可言。
后来。
他侧面听说过蓝蝴蝶在法朵的事迹,每有一桩,他都觉得庆幸当初向河劲建议把人带回国来安置,如此看来她在河劲身边搅得天翻地覆混沌不堪,很难说不是报复。
但又是报复谁。值不值。
这个问题,孟沪自知与他无关。
*
孟沪无声息地敛了口气,将她刚醒来就挣开的针头从床单上拿开,针头上还有血渍,好在营养液都输完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孟沪沉声开口,视线落在她以外的地方,明明说话的对象就在眼前,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他们第二次私下单独见面,共处一室。
倒不是孟沪对于上次见面的场景介怀,他格局不至于小成那样。
只不过,他做事虽从不仁慈手软,但,他守信。
他当时以孩子为由羁绊住蓝蝴蝶,眼下,这份筹码失效,他本没有这个义务来告知她,但他还是说了。
“他去找庾阙了。”
他指的是谁,不用明说。
去找庾阙的用意是什幺,也不用再多费口舌。
孟沪等她的反应。
她却始终平静。
孟沪拢了拢眉心,不觉得他的意思有没表达明确的地方。
可是她一动不动,像没听到,听到也像是无动于衷。
这不对劲。
孟沪越觉越怪,掌心收紧,他清楚记得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说出孩子时她眼中的哀恸与悲绝。不由地从脑海中生出一个极致惊恐的念头,甚至顾不得杯中的酒因为手中的动作倾洒出来,一把扯开蓝蝴蝶盖在眼上的纤细手腕,对视上她那双异常冷静的眸,开口时嗓间发涩,“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蓝蝴蝶慢慢坐起来,从洒在床单上的酒液看出孟沪到底是有多急,苍白的笑,无比讽刺:“孟总怎幺比我还急?”
孟沪不听她花言巧语。
相反,他足够聪明。
不然也不会急。
他抓住她的手腕,急于确认,目光似荆棘一样裹缠在她身上。
他一字一句,“是不是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