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能听我的话就好了……
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弟弟们,女孩露出了笑容。
那是不可能的……
笑容从嘴角消失,少女站在走廊里,凝眸“望着”廊外,黑色的阴影蛛网一样布满空落落的眼眶,里面有两颗纯黑色的眼珠子,可那和没有有什幺区别呢?
抚摸着湿冷的栏杆,她从廊头走到廊尾,透明的指尖露出袖口,被斜斜地飞进来的雨丝轻触,留下斑驳的冷意。
她看不见,走得很慢、很慢。
棕色的木屐哒哒地踩着坚硬潮湿的地板,她仿佛能感觉到从水泥下面渗出来的丝丝凉意。
如果把水泥地凿开,把石头翻过来,或许就能看见几只黑漆漆的小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甚至还有一些白色的虫卵。它们长着毛绒绒足肢,在幽深湿润的“隧洞里”飞快地穿行,能够穿过整个屋子,到达连人都到不了的地方。而住在里面的人类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脚下、头顶、身旁……居然潜藏着这样一群寄居者。
她时常能够听到墙里面传来的嗡嗡的响声——是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是虫子啃噬木板的声音?她不知道,她只是听着,想象着,某天,天花板从头顶掉下来,掉下一只浑身长着漆黑绒毛的长腿蜘蛛。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然而她看不见。
看不见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可见。
虽然看不见,但总还可以思考的。不如说,正是看不见,才可以思考。
最近,她在想念斑——那个早熟的弟弟。
靠着冰冷的栏杆,她缓缓将脑袋偏移到柱子上,挨着柱子,“看着”屋檐外潺潺的雨帘,内心是平静的。
斑对她太不尊重了。
她想。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来看她了,他对她,冷漠得像个外人,就像他对母亲一样。母亲死的时候,他连哭都没有哭过。大约是为了男子汉的尊严。
或许男孩子长大后,多多少少都会和自己的女性长辈拉开距离。连牵一下他的手,他都会不自在地躲开。
即使他会叫她“姐姐”,在她面前低头,不和她争吵,也不敢惹她生气。可他,是不尊重她的。她知道,在他了解了女性和男性的分别之后,他便不再尊重她。就连母亲,估计他在心底里也是不太尊重的。
但是他爱母亲,这是肯定的,爱不需要尊重。
这份不尊重的感情继承于他们的父亲。
家里的琐事,他们乐于听母亲的话,然而一旦涉及到族群、战争……他们就自觉地将母亲排除在外。知道这像什幺吗?我很高兴我的猫今天想吃鱼,就算它咬我一口也没关系,可若它真以为自己是“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以即使母亲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父亲也只会说“辛苦了”,而不是说“不要生了”。在他们看来,“生育”是女性天生的责任,就像猫天生该抱着人类的腿撒娇一样。
真是令人不快啊……
摸着被雨水打湿的栏杆,她静静地“望”着远方。
她该是幸运的。
父亲老了,身体长年积压着旧伤,他活不了多久了。若是在他死之前,不能把她嫁出去,想来她就真不用嫁出去了。毕竟斑和泉奈是弟弟,她是姐姐,她要是真不想嫁,他们也不能逼迫。恼了,就算她打他们一巴掌,他们也不敢说什幺。尽管,他们已经比她强大太多了。
“姐姐!”
身后猛地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还未变声的音调细长而清脆。光听声音,实在很难想象出对方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忍者。
说起来,因为眼盲,她从未入过战场。
“泉奈。”
少女转过身,那双空洞的黑眼睛却像能够捕捉到他们的存在一般,准确无误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她走了过去。
咯吱作响的木屐声如流水般缓缓朝少年流去。少女正朝他们走来。
有两个人呼吸声,一个更加的深,更加均匀。她不自觉地偏过头,似乎在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并且——找到了他。
他无声收拢了拳头。
“姐!”身旁的弟弟窜了出去,挡在他面前,扶住少女的手臂,“你看不见,我带你走。”
她似乎笑了,偏头“看着”身侧的弟弟,漆黑的瞳孔里泛起柔和的光。
宇智波斑转过脸,捏着拳头,昳丽精致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显出不耐的神色。兴许是严肃的大哥看不惯弟弟这样轻浮的行为。
“斑?”她“看”了过来,“是你吗?”
神情微动,战场上的杀神低下了头:“姐。”
泉奈发出惊奇的声音:“姐,你怎幺知道斑哥在这里的?”
她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说:“感觉吧。”
眼睫一颤,宇智波斑垂下眼帘,胸腔发出轻微的震动,像是有蝴蝶在里面扇动翅膀
“这种说法也太狡猾了。”宇智波泉奈一脸不信。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理由。宇智波春琴很小的时候就看不见了,因此根本没有学习多久的忍术,她的感知能力最多比常人稍微强一点点,就这幺一点点,估计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了。
“下雨了。”少女勾了勾嘴角,深色的瞳孔里看不出波澜,“我们回屋里去吧。”
少年搀着少女走到了前边,宇智波斑默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障子门外面,少年蹲下身子给少女脱鞋。
着一身鲜亮绿色和服的少女低眉浅笑,少年一边帮她脱鞋,一边仰头冲着她笑,两人的氛围和谐融洽,融洽到仿佛已经容不下其他人。宇智波斑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只觉得这一幕异常奇怪。
这样姐慈弟孝的场景宇智波斑本人并没有亲历过,纵然他是宇智波春琴的第一个弟弟。因为是长子,他大多时候都由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年幼之时,虽不免对唯一的姐姐产生亲近孺慕之意,但因父亲严苛,一直未能如愿。后,年岁渐长,懂得了男女大防,便是更加不可能同自己年轻的姐姐亲近了。若是岁数差大点还好,长姐如母,倒也可以时常在身旁尽孝,偏偏这个姐姐只大了他三岁。成人的弟弟与未出阁的姐姐若常待在一块儿,未免会惹人闲话。
说起出阁……宇智波斑不禁又想起了族里那群老家伙明里暗里催促父亲将姐姐嫁出去的事。在这个年代,女子大多十五六岁便已嫁人,家里穷的,可能几岁就被家里人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了。他们的母亲在宇智波春琴这个年纪,已经生下了她。
父亲嘴上还未同意,可显然是动摇了的。毕竟他的年纪也大了,或许哪天就在战场上死去了,在此之前,为自己唯一的女儿找一个后半辈子的依靠也是为人父亲理所当然会考虑的事情。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眼眸微闪,宇智波斑捏紧了拳头。
可他提出了反对。
为什幺?
他看着在少年的逗趣下露出笑容的少女,心情坠坠下沉。
会被欺负的吧,这样的姐姐。
她什幺都看不见,或许会被欺负吧,不,是一定会被欺负吧。
她会变成母亲那样,抱着刚出生的弟弟,神态疲惫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扯开嘴角,像是被吊着脖子的木偶一样机械地擡起头,将掩盖在杂草一样凌乱发丝下的目光投向他,像投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轻轻地说,说给风听:“我好累啊。”
好累啊。
而他落荒而逃。
知道的吧,所以是知道的吧,男人是知道的,知道女人的痛苦,却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知道的吧,你知道的吧。
屋里坐在蒲团上的少女转过头,看着他,嘴角漫出温和的笑意。
你知道的吧,斑,我有多幺脆弱。
所以,要听话,听我的话,不要让我难过,不要让我,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