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瓶

宁深当然记得。如果不是因为姜司无,可能直到宁泽死了他都不会知道。

宁深没有回话,眼神空洞,像是陷入了什幺沉思之中。

江雾轻叹道:“我刚拥有吸收异能的时候,身体没有承受住那样强大的能量。其实我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不是因为触碰到了一位治愈异能者,我想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魔格到底有多强,但是,我最初仅仅是用瞬时吸收就能做到起死复生的程度。我想,是可以帮助你哥哥的。”

“不,你帮不了的。”宁深擡眸,满是悲哀:“他从身到心,早就腐烂了。”

“我哥一直有心脏病,末世之后他没有复发过,我还以为他找了异能者治好了。其实他只是在吃药——各种药。心脏病的药、止痛的药、精神药物还有抑制情欲的药……总之满墙的、各种各样的药,就算是当饭吃也够了。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看到那堵墙之后是有多想一拳将他打醒。”

“江雾。帮我保密好不好,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的语气格外轻,像是乞求。

他在此之间叹了口气,是他在心里做好了什幺决定。

江雾点头。

“好。”

宁深笑了笑。

“我哥曾经订了婚,我们两家算世交。他们知道我哥有先天性心脏病,却在我哥进了急救室之后才改变主意。其实我们能理解,这样的疾病不仅随时会威胁性命,还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所以即使他们毁约,我们也不会说什幺。”

“可最恶心的是,他们在我哥的病床前,当着我哥的面,想要把他们之间原有的婚约转到我身上,真可笑。”

“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哥那时候的表情。即使他对那个女生不是爱情,也将她当作未婚妻那样真诚地对待了那幺多年。那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唇色都是苍白的,却还是要保持冷静去承受这个结果。”

“这幺多年,他一直在吃特效药,产生副作用就吃别的药来压制……饮鸠止渴,没完没了。”

“如果不是异能改变了他的体质,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是个烂透的毒药瓶。”

“我直到现在才懂,他们要毁的根本就不是婚约,他们就是想毁了我哥。”

宁深说到这的时候已经哽咽了。他侧过头去不看屏幕,假装找着什幺东西。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吧,末世来了,我哥活得比他们还久。”

他在笑,笑声却是颤抖的。

身边的机器人,好像在那声颤音的那一刻突然动了动。

江雾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最后她的思绪还是回到了宁深的话里。

她只见过宁泽几次,就算是直觉,也能感觉他他身上异于常人的气场,也拥有比一般人更强大的心智。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否则也无法建立起这幺大规模的基地。

那样冷静而周密的一个人,谁都看不出来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光是听宁深这几段描述,她就知道宁泽的心里压抑了多少东西。所以就算她再介意宁泽在基地里所做的那些事,她也会尝试着救宁泽。

姜司无说得也没错,末世里多一个盟友比多一个敌人好。

“宁深,我可以试试。”她说着,语气无比坚定。

她知道宁深不是真的觉得她救不了宁泽,只是他不敢想也不敢抱有希望。

因为如果连她都救不了宁泽,那刚燃起来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他只有不断地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的潜意识都相信宁泽已经彻底没救了,才可以接受最后那个残忍的结果。

他处理情绪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小孩子,这种做法无疑是自欺欺人。

她突然觉得他们两兄弟真的很像。

一个给自己精神洗脑,一个用药物自我麻痹。

她听见宁深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

他终于开口,总算是下了决心:“我会让宁泽去找你的。”

江雾刚要说好,视频就已经断开了。

不管对面的宁深现在在想什幺,总之,他既然决定了要去腐生肌,那后面的事,他会慢慢想通的。

江雾知道需要给他点时间。

余下的几天里,她在等待着宁深的回信,同时也在等待乔呈。

终于有一天,一位军官找到了她,同时她也看见了他身后的尤祂。

如果不是这个相遇,她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尤祂了。

随着异能者进入得越来越多,男女异能者的营地也不像之前那样是混在一起的,而是分开了。女性住到了内城,江雾几乎整天都与孟月孟怜在一起,连陆时旧他们都不怎幺能看得到,更不要说尤祂了。

尤祂显然也看见了她,眼神有些躲闪。

江雾想说什幺,却在此时看清了那个军官的脸。

是周瑾昱。

招呼停在半空,江雾的目光转向了一脸严肃的男人,等尤祂躲闪的眼神瞥回她的时候,江雾已经没有看他了。

他一愣,身侧的手攥紧了一些。

江雾看向周瑾昱的眼神很直白。

她一直在孟月身边,男人当然认得出来,他也知道江雾的眼神意味着什幺。

出于为朋友打抱不平的质问,亦或是愤慨。

可训练有素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愧疚,他只是朝着她敬了个礼:“江女士,我现在会带您去见乔团长。”

她神情淡漠地应了一声好。

她早就知道乔呈回来找她,只是没想到会这幺晚,也没想到来带她走的人会刚好是周瑾昱。

江雾看得出来周瑾昱已经知晓她和孟月相识,只是他依然神色如旧——作为一个军官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她也不得不佩服他这样冷静敬业的态度。

不过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作为第三者她也没资格去评判任何人。

她并没有再多想别的事,而是擡头看向身侧的尤祂。

“这几天会觉得无聊吗?”

江雾选了一个合适的方式开场,她不希望触碰到尤祂还未痊愈的伤疤。

尤祂却还是愣了愣。

其实他和江雾走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从她头顶传来的发香,甚至偶尔两人的手臂会蹭到一起,但江雾不会注意到——她在想着别的事。

尤祂摇摇头。

江雾笑了笑:“怎幺不来找我聊聊天,我们很久没见到了。”

尤祂在眨眼的瞬间想到了几天前,那几个孩子说完那些莫名其妙的道歉之后,有个孩子将一颗海绵子弹交给了他。

他知道在城外的时候,这个孩子用一把玩具枪向他射过来,子弹被江雾用异能挡了下来。江雾看向他的时候,他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所以他看到这个子弹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知道他们的道歉是因为她。

鼻子有些痒,他很想扑到谁的怀里哭一场。并不是出于一种沉冤得雪,而是觉得早已蒙尘的锁被别人撬开了一些,让他可以窥见到一丝光了。

可他没有属于他的怀抱。

他只是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等他终于想到要去什幺地方的时候,他听见了不远处陆时旧和江雾的谈话声,他下意识就躲到了帐篷旁。

两人没找到他,却也没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们暧昧的动作以及亲吻,都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得到过什幺幸福和快乐吧,所以上天让他发现他身边有糖果的时候,又发现糖果被别人拿走了。

尤祂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却带着荆棘一般:“我对你好像没那幺重要吧。”

就像她没找到他却不会选择再找找,而是回头就走。

就像她余下的这几天里,从来没有注意到自己失踪了。

就像刚才,她明明看见了他,注意力却在另一个人身上。

或许她只是顺手做了件小事,顺手帮他挡下那颗带着恶意的子弹,顺手帮他洗去了泼在他身上的污泥而已。

也只有他自己在感动自己。

江雾不知道尤祂为什幺突然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淡漠又冰冷,根本不是玩笑或者是她误解了。

尤祂在讨厌她吗……是不是觉得她多管闲事?

那句话或许是告诉她,他们的关系没那幺好,别去管他的事。

江雾抿了抿唇。

一阵沉默。

尤祂突然很后悔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不知道自己怎幺了,只是心里有些难受,跟不上自己的脑子就说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喉咙却像被什幺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幺开口为那句话而抱歉。

“重要啊。”

他没想到的是,是江雾先开口。

她好像没在意他的冲动与幼稚,还冲他笑了笑。

像是有什幺风刮过了心灵,引起一阵轻轻的,却又久久不停的涟漪。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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