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燕雨焦急地等在殿外。拼命祈求两个人都能平安无事。
几个小侍帮着叶兰将虚弱不堪的叶言初擡到了偏殿歇息。
燕雨几乎是冲到了沈择渊面前,焦急地望着。
她轻抚着他的脸颊,见他微微睁开眼,那半边面具下的眼睛有些不适地挣扎着。
燕雨果断把它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半边脸,肤色稍稍白一些,除此之外与另一边并没有什幺不同。
沈择渊的眉眼好看,线条硬朗,有些冷峻。在燕国女子看来或许“女气”了些,可在燕雨眼里,却是刚刚好的英朗美男的样子。
沈择渊慌乱地擡起手想要遮住半边脸,语气有些哀求。
“雨儿,别看……”
燕雨拨开他的手,吻上他的额头、眼睛、脸颊。
他深以为面具遮盖了自己的丑陋,可在他的心上人眼里,面具分明挡住了他一半的俊朗。
沈择渊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吃了些许餐食,神色便已恢复如常。
晨餐水足饭饱,沈择渊被燕雨推到床上,本以为自己的小女人终于又要和自己亲亲我我了,没想到却是勒令他好好休息。等燕雨离开去探望叶言初,他便起身练剑去了。
另一边,与醒来后很快生龙活虎的贵夫殿下不同,御医之子面色煞白,倒在床上虚弱不堪。
叶兰守在他身边,满面凝重与心疼。
儿子信誓旦旦对女皇陛下说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只有叶兰知道,贵夫的毒拖了太久,叶言初拼上了全力,两日吐了不少血,却又在女皇来之前清理地毫无痕迹。等他被扶出正殿,已经没了脉象。
叶兰实在不忍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这样死去,她咬了咬牙斗胆拿走了宫里仅有一颗,被当做无价之宝的灵芝草。叶兰恐怕自己死罪难逃,只求不牵连到儿子。
“孩子……母亲不能救贵夫殿下,不过是一死。可你如今不再能有身孕,连妻家都难寻……”
母亲老了离开了,谁来庇护你呢?
叶言初的父亲是江湖上的毒医,擅长制毒解毒。当年叶兰在山间采药时候遇到他,两人医术各不相同,一个志在江湖,一个又志在朝堂,却都为彼此折服,相爱并私定终身。
叶言初少年时跟随父亲,以在江湖行医为生。后来一次探访母亲时,见到了当时还不是女皇的燕雨,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两人却从未有过交集。
他不敢告诉母亲,他早就深深爱着女皇陛下了。医者向来是受尊敬的职业,并不需要靠把男儿嫁给女皇来献媚的手段巩固地位。历代女皇都是些负心女子,叶兰怎幺会愿意把唯一的骨肉嫁给女皇呢。
何况,叶兰一生只爱过叶言初的父亲一人,即使两人相隔,她也未曾接近过别的男子。
叶兰将自己对幸福的愿望都寄托给了叶言初,只希望他即便是男子,也可以大胆去爱想爱的人,有足够的自由去追求想要的幸福。
然而,他追求的幸福竟然是女皇。
叶兰望着看到女皇陛下前来,虚弱神情里顿时难掩喜悦之色的叶言初,终于心知肚明,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言初和他父亲一样,平日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稍稍松懈而不经意间流露内心所想。
不过此刻叶言初似乎根本不打算隐藏,满目期许地望着女皇,毫不掩饰心动与喜悦。
明明过了这幺久才想起她的儿子。
尽管女皇不到中午便来探望,已是历任那些冷血女皇不能企及的了,但叶兰还是忍不住心疼自己的孩子。她知道女皇陛下善良、温柔,她对贵夫的好,群臣有目共睹,却又善良到因为担心叶言初没命而不忍让他去医治贵夫。
嫁给这样的妻主,或许是件幸福的事。可要作为女皇的夫侍,不能生育足以否掉他的一切幸福。有孩子的夫侍,哪怕不受宠,只要不争不抢,大多也能在宫中安稳度过一辈子。没有孩子,又没有美貌,她的孩子能靠什幺在宫中生存呢。
何况,女皇怎幺可能纳一个不能生育的男子呢。
叶兰心事重重,险些忘了给前来的燕雨行礼。
叶言初挣扎着想起身,被燕雨急忙按下。
看着眼前男子惨白的脸,燕雨这才知道这样的医术,需要医者做多大的牺牲。
“陛下……”叶言初深深望着燕雨写满担忧的脸,心中被温暖的感情交织着。
“谢谢你……愿意救择渊。”
燕雨握着他冰凉的手,不知道该再说些什幺。这样眉目清秀仿佛不染尘埃的男子,修习医术,值得世人尊敬,值得更高的地位,值得优秀的妻主,值得拥有爱和幸福,却只因她是女皇便屈从而救她的夫侍,一身功力尽废,精气尽失。
燕雨嘱托叶兰好好照顾叶言初,“所有的药都拿最好的,药房里的那株灵芝草,听说可以大补。还有,饮食也用朕的御厨。”
听到灵芝草,叶兰和叶言初都不由得呼吸一滞。
叶言初根本没指望自己能够醒来,那是他第一次误判,他本以为自己能留口气,却不想沈择渊过往被压抑后的残毒也跟着复发了。
尤其是这人不知何时似乎还中过淫毒,在叶言初强行咽着喉咙里的鲜血的时候,沈择渊在运功的影响下喊起了曾帮他压制淫毒的人的名字。
女皇连这都不会介意吗?叶言初想,那幺至少比起来,尽管他不能生育,却仍是处子之身,他的清白,他的爱,从来不会被她以外的人沾染分毫。哪怕中了淫毒,他也能自行解开,就算不行,宁死也绝不会让她以外的女子碰他。
可就是眼前这个被旁人解过淫毒的男人,也能得到她的爱。这样想的话,她会不会稍稍倾心于自己,分给自己一些情呢?
但又如果,正如女皇爱沈择渊,无关乎他是否清白一样。
她不会爱上自己,也无关乎清白与否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彻底听清了沈择渊意识朦胧间呼喊的名字。
“雨儿……雨儿……”
他唤的是当朝女皇的名讳。
是整个大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取的字音。
是尽管女皇本人不甚在意,却从文人墨客到乡野村夫都不敢随意妄用的字音。
女皇为他解淫毒,与他欢爱,甚至允他直呼自己的名讳。市井里的艳情话本也无人胆敢这幺编排。
嫉妒不已的叶言初在某一瞬间甚至想亲手了结面前男子的生命。
等他发觉自己真的要咳血而亡的时候,那个想法再一次冒出来过。
他妒忌他,他甚至恨他,恨自己为什幺一定要救他。
可他脑海中想起了女皇的面容。许久之前见到的,她对身旁的侍从温暖的笑容;几日前见到的,她满目的悲伤与泪水。如果他杀了这个男人,她会哭吧。
如果死的是他,她会哭吗?
但她一定不会希望只有他活着吧。
而如果沈择渊活了下来,即使他看不到,她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笑的。
很荒唐,他爱她。很爱很爱。
但是说出来也无人会信。
他就是那幺傻傻地爱上了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子,为了她,他可以不惜性命去救她爱的人。
而现在,她会赶来探望自己,愿意把镇国之宝的药草给他。
是不是证明,他对她而言有一丝情分呢。
他忍不住有这样自我安慰的想法,却在出现的瞬间就破灭了。他在心里嘲讽自己,那他舍命救皇贵夫算什幺呢?是他爱皇贵夫不成?可笑,恰恰相反,他真想杀了他。
女皇愿用最好的药草医治他,也无非是出于他救了皇贵夫的感激而已,她是那幺善良,善良到不适合做君主。她会因他救皇贵夫而自责。
那幺,如果他利用这份自责来接近她,能不能被原谅呢……
“你……别哭啊……”
男人似乎静静地想着什幺,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
叶言初乍一看是清秀温和的男子,举止容雅,深明宫中男子礼仪,但又或许是年少是曾在江湖,修毒兼修武的缘故,又从骨子里透着坚韧刚毅。他满眼泪水的样子,并不是那些软弱宫侍的哀怨啼哭,倒像是荒野冷月下的孤狼,又或是死寂的深林间孤啼的白鹤。
燕雨手足无措,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被一只惨白的手轻轻抚住。
“陛下……臣男有一事相求……”
“朕什幺都答应你。”
“陛下可否……让臣侍候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