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脚下一撑,直直朝雷利奔去,手挥尼约德,灰绿的军刀在日光下反射着凌冽的寒光,直直朝雷利面上砍去。
雷利不躲不闪,待到刀刃迫近面前,发丝被刀风吹起,才微微侧身,尼约德恰好擦着雷利的发丝飞过。
“太慢了。”雷利说,悠悠擡起手。芙蕾雅想避却已来不及,她整个人飞在空中,没有落脚点能够转身。雷利的手掌慢慢劈砍下来,掌侧砍到芙蕾雅腰背。
雷利不过轻轻一下,芙蕾雅却感觉好像被一座山猛地压倒了,瞬间直直地坠落在地。一声闷哼,尘土四起。
雷利站在她头顶前,灰白的披风在他身后飘动,居高临下地俯视芙蕾雅的背影。
“无论如何你就是学不会,有勇无谋是无法在大海上活得长久的。”
他擡起脚,夹板拖肮脏的黑色底板踩下去。芙蕾雅猛地转身,抽刀挡架。雷利踩到尼约德的刀身上,如同泰山压顶,无法抵抗的力量朝芙蕾雅压下来,芙蕾雅的握刀的手颤抖,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啊啦,芙蕾雅你的老毛病一直就是改不过来。”雷利笑着问,“将武装色用于防守,而不是进攻,对你而言就这幺困难吗?”
夹板拖复上黑色,尼约德的刀刃瞬间朝芙蕾雅脸上逼近。芙蕾雅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尼约德。
库赞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寒冰缓慢地不断蔓延,攀爬至芙蕾雅身侧,爬上她的背,还在不断地延伸。
“海军的小哥。”雷利擡起头,圆眼镜在光下反光,“不要不懂气氛,非要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雷利脚下一蹬,伴随着猛烈的气流,霎时出现在库赞面前。他掀起的气浪掀翻了周遭的寒冰,冰屑充斥在空中,不断飞舞碰撞。库赞极速后退,但雷利更快,迎面朝库赞而去。
芙蕾雅从地上翻身,猛烈地咳嗽,爬在沙滩上看雷利和库赞。
雷利游刃有余,库赞在他手下艰难支撑,不断被逼着后退快要退进海里。
透彻的绿眼睛将库赞和雷利的动作照映下来,出击、抵挡、反击、避让——
海军方式的战略严谨,经历严格训练,为杀戮设计的一招一式干净准确,打磨熟练标准。海贼的方式狂放随意,在一次又一次生死抵抗中领悟,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出简单又有效的出人意料之举。
芙蕾雅将所有的一切都记住。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看见了,她领悟了,她从没学得这幺快过。
她猛地从后方逼近雷利,尼约德刀刃转黑,呼呼横劈,突然间雷利消失不见,刀刃不停,朝库赞砍去。库赞刚招架雷利,躲避不及,扭身勉强躲了过去,但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腰侧,血瞬间流出来,染红冰面。冰渣子沁红,在蓝蓝晶莹冰面上泛着茵茵血色的光。
他并没发出任何声音,冰攀附着插在他腰侧的刀攀爬,转瞬间爬到芙蕾雅的手指,眼睛紧紧盯住芙蕾雅的眼睛。
绿眼睛上蒙着一层火光,阻挡住了深处的柔情蜜意。武装色从指尖震开,冰蓝色的颗粒波荡,围着两人扩散。芙蕾雅松开握刀的手,又反手握住刀刃,猛地抽出尼约德扭身劈砍。
本该是雷利的位置却空无一人,芙蕾雅骤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不对!”库赞喊,“在右边!”
芙蕾雅挥刀向右,但一股巨大的力道却从左边传来,雷利的脚踢到芙蕾雅的腰,芙蕾雅向右飞了出去。
库赞瞳孔猛缩,不可思议。
雷利放下脚,摸着下巴,思忖着道:“果然,从前我就觉得奇怪。你的见闻色不管怎幺修炼都毫无起色,问题是出现在你见闻色的独特之处之上。”
芙蕾雅撑着刀,从地上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水,又冲上去。
白光黑刃闪烁不断,芙蕾雅连劈十几刀,雷利一一闪避。他一面躲开芙蕾雅的刀,还一面笑着说:
“五感虽然都是重要的感观系统,但每个人的五感占据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大多数人见闻色是依靠眼睛和耳朵——就像旁边的那位海军小哥——这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感官主要是依靠视觉和听觉。而你,从小嗅觉就比视觉和听觉好用,你的见闻色也更依靠鼻子而不是耳朵。按照训练耳朵的方式去训练鼻子,当然不会有多少效果。”
芙蕾雅更加火冒三丈,手上更快。
“这个时候再说这个,你到底想干什幺?!”
雷利但笑。
“世间蒙骗见闻色的手段都不过是在蒙骗耳朵,你的见闻色好好发展一定可以成为让人意想不到的绝招。不过,嘛……虽然道理是这样——”
雷利闪过一剑,反身踢高芙蕾雅握剑的手腕。剑招走了样,芙蕾雅向前踉跄,勉强握住没有让刀脱手。
“但对于连剑都握不稳的小鬼而言,也不过是天方夜谭而已。”
雷利在芙蕾雅腹部拍了一下,芙蕾雅向后飞出去,摔到断壁的冰墙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一定受了伤,趴在地上猛烈咳嗽,咳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库赞不禁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瞬,雷利的气息就出现在左边,他忙阻挡,攻击却从背后而来,库赞匆匆回身防守。顷刻间库赞和雷利过了几十招,雷利猫捉老鼠似的恶意逗弄他,库赞只是躲过致命伤就捉襟见肘,没多久身上就多了许多伤口。
听觉……听觉……库赞百思不得其解,雷利到底是如何欺骗听觉的。
芙蕾雅一边咳,一边擡眼看另一边。可恶,再这样下去,还是会被雷利抓回香波地的。
如何赢?如何赢过那个雷利?
思考,思考芙蕾雅,好好思考。
——该死!她真的不是聪明的类型!
就在她苦思的时候,雷利下了杀招。
库赞被他一脚踢到脑袋上,飞摔到另一边,趴在地上没有再起来。
芙蕾雅还没反应过来,雷利就已经转过头来看芙蕾雅。他微笑着俯视着芙蕾雅,仿佛在说:马上就来杀你。
气势比人先到,恐怖的压迫之下,芙蕾雅的精神被迫高度的集中,她的思维即清晰又糊涂,一团浆糊中,一线闪光骤然亮起。
味道,味道!
雷利身上的味道——她闻惯了的大海和香皂之味,还有深处,淡淡的,混杂了她气息的温暖平和的气质。
味道,味道……
属于雷利的味道,让人安心的,让人恐惧的,让她曾经深深迷恋,但不知从何开始遗忘,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闻到的气息——左边!
芙蕾雅猛地向右前方打滚,躲过一击。
雷利微微挑眉,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味道,味道——雷利的味道,血与蜜,刀与糖,恨与爱,复杂又熟悉的味道——后边!
芙蕾雅反身挥刀,雷利改攻击为防守,擡起横踢的脚踩到刀身上。芙蕾雅后退一步,改刀上切,刀刃直冲雷烈而去。
雷利微微后仰上身,微笑着赞扬:“不错,芙蕾雅,你一向学得很快。”
“哈——!”芙蕾雅笑了一声,目光灼灼。
“不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幺?”雷利道,“今天可不是训练,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少废话!”芙蕾雅大声道,心里并不觉得雷利会杀了她。怎幺可能呢?那可是雷利呀。
雷利也看出她有恃无恐,轻笑一声。他擡起脚,芙蕾雅趁机刺向雷利喉咙。雷利的手指慢慢伸出,后发先至,态度随意,动作极慢却完全避闪不开。
雷利微微侧身躲过刀刃,手指戳进芙蕾雅的肩膀,一阵剧痛,血流下来,芙蕾雅咬着下唇才没大喊。
“别忘了,芙蕾雅,你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雷利的声音冷冷的,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芙蕾雅贫瘠的文化水平无法复述那一眼其中的感情,不过她下意识被震得打了个冷颤。转瞬之间,雷利垂下头,白发下垂,脸上蒙着一层青灰色的阴翳,眼睛隐匿在圆形的反光里。
芙蕾雅额头滚下汗珠,脸色惨白,挥刀反击。几十下都被雷利轻松化解,又以同样的招式,打回到芙蕾雅身上,更灵巧、更娴熟、更老辣。
身体疼痛的记忆比纯粹的视觉更加深刻,芙蕾雅喘息着,呼出带着血腥气的浊气,眼睛被血色染红,嗅觉不断加强,周遭的一切气息直直往鼻子里冲。
快,更快!
稳,更稳!
准,更准!
狠,更狠!
她必须更快、更稳、更狠,她要打败雷利,她要离开香波地。
然而不管她多快,多强,始终都在雷利信手玩弄的手掌中。他面带微笑,发丝都没乱一缕,一下又一下打在芙蕾雅身上。
芙蕾雅被打飞了,又爬起来,举刀冲向雷利,又带着新的伤口被打飞。反复几十次,芙蕾雅满身血污,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又再次被拍到地上。
她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左眼被血块糊住,看不清楚,撑着刀勉强站起来,可膝盖打颤,自己又摔倒了。她又试了一次,没一块肌肉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了。
雷利一步步靠近,带着一身凌厉的杀气,冰冷的冥府寒气,那冥王一步步走过来了。
芙蕾雅被逼着不断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一条胳膊撑着半面破损的冰墙,一只手颤抖着握着刀,胸脯剧烈喘息着,一双被沾红的眼睛还倔强地盯着雷利。
雷利在她面前蹲下。
“跟我回香波地。”他说。
芙蕾雅抿抿唇,露出一个苦笑,讥讽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雷利看了她一会,伸出一只手靠近芙蕾雅。
黑色的睫毛颤抖,芙蕾雅忍住打颤的身体,睁大眼睛看着雷利的手掌一点一点靠近。
那只手,最后挽起她一缕黏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挽在她耳后,然后落到了她的头顶上,轻柔得,仿佛没有重量一样拍了拍她。一如两年前,在奥尔杰克斯森号上他经常做的那样。
芙蕾雅愣住了。
雷利眯眯眼,蓦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已经没事了,芙蕾雅。”他说,“我原谅你,不管你做过什幺,我都原谅你。”
芙蕾雅如遭雷击,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浑身颤抖。
“混、混蛋!”她虚弱无力地骂,“谁要你原谅!”
雷利摩挲她的发丝,柔软的姜红发丝粘了血汗,有点可惜,长发已经被她斩断了,如果砍断他们之间关系那样决然。
“你听到了雷利!”芙蕾雅疯狂地大喊,“不许原谅我!混账!混账!混账!不要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她无法忍受,她再不能忍受了!雷利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面带微笑,用恍若看孩童胡闹的态度看着她,自得得好似她一直都在他的手心里,她能跑多远,全看他的心情和心胸。
不甘屈辱的泪水上涌,极快涌出眼眶,她淌着泪疯狂地咒骂雷利,口不择言,疯了一般,尽是变色之言。
雷利只笑,任她骂,牵起她的手切下一小片指甲。
双手插兜微微驼背,雷利慢悠悠地走到海边。
“唔,对了。”他扭头对芙蕾雅说,“船在东边,给你留下了,要出海没有船可不行啊芙蕾雅。”
“混、混账……拿走……我不要你的船……”
雷利无奈地笑了笑,扭头挥挥手,扎进海里。
“混账!混账!混账……”芙蕾雅倒在地上低声咒骂。
她终于离开香波地,离开雷利了,却一点都不开心,这一切仿佛还是雷利的施舍。泪水决堤般涌出,她趴在地上小声呜咽起来。
不知道多久,她哭够了,体力恢复了一点,撑着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动不动的库赞。
她蹲下,把趴着的男人翻过来。库赞闭着眼,左脸被压出红印子。
芙蕾雅叫他,库赞没反应。芙蕾雅慌忙大喊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脸。
“库赞!库赞!你不会真的被雷利杀掉了吧!库赞——!”
库赞微微张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闭着眼说,“别拍了……让我休息一下……”
“什幺呀!”芙蕾雅腾地站起来,轻轻踢了他一脚,“你不是没死吗?装什幺尸体。”
库赞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气息微弱,“快了……肋骨断了五根……内脏受伤不知道什幺程度……小腿断了……手也……”他叹了口气,口吻幽怨,“啊啦啦,今天肯定是抓不了海贼小姐了。”
芙蕾雅撅起嘴,又轻轻踢了一下库赞。
“臭海军!”
他们似乎再没话说了,库赞闭着眼躺尸,芙蕾雅拎着刀俯视他,长久的沉默。
视野中出现海军军舰的轮廓,芙蕾雅抿抿唇。
“喂!”她叫,“库赞。”
“嗯……?”库赞闭眼轻哼。
“大海这幺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半晌,库赞不说话。
芙蕾雅无意知道他的想法,这件事是她已经决定好的。
她拎着尼约德,强撑着向东面走了两步,又停住脚,踌躇几秒,垂头丧气骂了句混蛋。她转身向西,朝不确定的未来走去。没走多久,看到一艘小渔船晃晃悠悠地飘在海边。
她一步跳进去,小船在海面上摇晃。船舱里已经躺着一个人,银白短发的男人伸长两条长腿,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捻着一个酒葫芦。一把银白色的细剑套着皮革背带,放在他手边,他身上也穿着皮衣皮靴,不像个海上生存的人。
男人看见一身龌龊、伤口遍布的女人突然跳上船,淡然的表情不变,随意地看着她在船上坐下。
芙蕾雅还在喘息,朝男人命令:“开船。”
男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半含在嘴里,模模糊糊地问为什幺。
“因为海军军舰要来了。”芙蕾雅回答。
男人耸肩,一只脚勾起船锚,勾状物甩到船上,勾起的海水撒了男人一身,他满不在乎地喝着酒。
芙蕾雅扭头,看着海岸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这船去哪?”她问。
“不知道。”男人懒洋洋地回,“大海会指引方向的。”
芙蕾雅沉默一会,忽然笑了。她放松下来,躺倒在船上,看见蓝色的大海在天上摇曳。
说得没错,她已经离开香波地了,大海会指引她前进的方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