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的那天,天上飘下雪花,白茫茫的冬岛,一片洁白。
厨房里,酒桶晃了两下,盖子被掀开,黑发的小女孩从桶里冒出头,机警地环视一圈。她刚爬出来,被人从后面提起来。
小女孩眼睛瞪圆,带着一种麻木的紧张伸手,看向身后的人。
波利挠挠白发,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女孩之前一直蜷缩着身体,看不出来多大。但她这幺一站起来,看上去比罗还大几岁。可女孩瘦瘦小小一个,始终带着不信任的表情,机警的眼睛周遭一圈黑眼圈。
波利拎着后脖颈,把小女孩放回桶里。酒桶里已经没有酒瓶,只有一张大而柔软的被子,和半个被咬剩下的面包。
“这个岛对小精灵来说太危险了,好好在这待着吧。”
他用含混的声音说。
女孩抱着膝盖,依旧用警戒的目光盯着他,小小的手伸进衣服内侧(衣服是罗的),那放着一把小刀。
波利打了个哈欠,抄起一瓶酒,把一块蛋糕放在橱柜上,慢悠悠地离开厨房。
一会,一排手在酒桶和橱柜之间长出来,蛋糕被传递到酒桶中,盖上盖子,一切又回归安静。
罗,小小的罗,戴着帽子的小病人,站在厨房门口揉揉眼睛。
……刚才那是什幺玩意?
他用纠结的目光看向那个被芙蕾雅用金子和锦缎包裹起来的酒桶。那个白痴信了酒桶精灵那一套,他可没有那幺好骗。这船上可是混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诶。
罗走过去,径直掀开橡木的酒桶盖子。
光线朝桶里倾斜,女孩不由眯眼,擡起脸。她手上还拿着蛋糕,吃得脏兮兮的,奶油蹭到脸颊、鼻子上,到处都是。
罗踩着椅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是什幺人?”
女孩把剩下的蛋糕扔进嘴里,抹抹嘴巴,淡定地回答:
“少年哟——恭喜你找到传说中的酒桶精灵,作为奖励,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罗大吼:“骗小孩呢你!三个愿望是神灯不是酒桶!”
“切——”
“你切个屁啊!”
小女孩猛地跳起来,罗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摔下去。酒桶被掀翻在地,女孩灵敏地钻出来。罗只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色影子一下钻出厨房。罗忙爬起来,追出去,却不见女孩的人影。
罗顺着走廊找她,在潜水艇入口撞见了基恩和波利。
见他神色慌张,基恩问他怎幺了。罗把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基恩一拍额头,道了声糟了。
波利擡头,从窗户望到岛上的雪山,眉头皱起来,“这座岛太危险了。”
“应该还没出去。”基恩迅速判断道,“先把船封锁了,别让她出去。”
“会吓到那个孩子的。”波利说。
“那怎幺办?”
波利唔了一声,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忽然提议道:“我们来搭枕头城堡吧!”
芙蕾雅和罗西一回来有点傻眼。
“这是什幺?”芙蕾雅问。
没人回答她,他俩面前只有一张床单,罗西南迪认出那个黑白的波点花纹——这是罗的床单。
先是一回来发现船锁了,好不容易芙蕾雅找到钥匙打开门,又来这个?
罗西南迪掀开床单,两人目光越过黑白花纹,看见走廊空空,整个都被被子和被单裹住,用床垫撑起来。
芙蕾雅和罗西一路顺着床单被子走到大厅,大厅入口连接着床垫组成的狭窄通道。这里太小了,芙蕾雅和罗西不得不趴下来,爬进这条暖色的枕头走廊。
甬道狭窄柔软,墙壁上挂着小灯泡,这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没过多久,空间豁然开朗,枕头组成的墙壁里,罗和基恩仍在往旁边不停地组装枕头和床垫。
“这是在干嘛?”
基恩扭头看见他俩,忙招呼罗西南迪坐下别动。
“你们在搭枕头城堡!”芙蕾雅激动地喊,不用过多的语言,她拿起一块枕头往枕头墙壁旁边放下支撑用的枕头。
“不。”罗西忙冲过去阻止她,“小的放中间,大的放两边,不然会倒下。”
罗忙冲过去阻止罗西:“柯拉松先生,别动!千万别动!”
“没事的。”罗西南迪笑道,“我可是搭建枕头城堡的行家,小时候我还打破了当地的枕头城堡的记录嘞!”罗西脸蛋都红了,抱起一个枕头比了一个耶,手指尖唰地戳到头顶的枕头,整个枕头城堡晃了一晃。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地等着这阵动荡过去。动荡平定之后,枕头城堡相安无事,大家长出一口气。
“你还是坐下吧。”基恩心有余悸地把罗西摁在一张沙发上,罗西委委屈屈地抱着一只枕头,整个人缩起来。
罗用拎起瓶子的姿势双手抱住一团空气,小心翼翼地放到罗西头上。
“好了,柯拉松先生,现在我把一个虚伪的花瓶放到你脑袋上了,不要乱动,不然花瓶会摔碎的。”
“诶——?!”罗西南迪瞬间神经紧绷,紧张地努力保持头顶平稳。
过了一会,他问:“摔了吗?”
罗一边垒枕头,一边回答:“没有。”
“现在呢?”
“没摔——很好,柯拉松先生,继续保持。”
“罗!好像摔了!”
“没有没有,还在呢。”
……
芙蕾雅高兴地在枕头间爬来爬去,她激动地探索整个枕头城堡,没过多久,她就跑遍了整个城堡。
“乔斯和波利呢?”她问。
“去买枕头了。”基恩回答,“咱们船上的枕头明显不够把整个船搭起来吧。”
芙蕾雅不由抱着脚,想象自己搭建出一个巨大的枕头城堡,冲天而起的城堡架着枪炮,波鲁萨利诺只能在军舰上仰望她,她就站在城堡上俯视他哈哈大笑。她不由嘿嘿笑出声,脸蛋红红地乱晃起来。
“呐呐——基恩。”芙蕾雅贴过去,“我们把城堡搭高点吧,搭建一个大大的城堡!”
她高高擡起手,示意:“这幺高!这幺这幺高!”
一声冷笑,从罗的嘴里传出来。罗半跪在地上,腋下抱着一条长长的枕头,不屑道:“枕头城堡的精髓就在于低低的高度,在其间爬行的不便感,私密温暖的感觉,搭得那幺高就和普通的城堡没有区别了。”
芙蕾雅撇嘴,“才不会!枕头城堡是枕头城堡!高高的枕头城堡当然和普通的城堡不一样!”
“枕头城堡就要是矮!”
“高的才好!”
“矮的!”
“高!”
“矮!”
“罗,我的花瓶好像掉了……”
“没有没有——”
芙蕾雅抱臂冷笑,讽刺道:“你就是自己矮才喜欢矮的城堡吧!”
“什幺?!”罗瞬间就把眼睛瞪大了,“我以后一定会长得很高,比你还高!”
“不可能!你起来就长不高的样子!”
“罗,花瓶掉了吗……”
“没有——我绝对比你高!”
“高个子才不会想要住矮城堡!你就是矮子!矮子矮子矮子!”
“罗,花瓶……”
“——吵死了!”罗大吼,站起来。小孩站起来头也没挨着枕头顶端,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芙蕾雅:“我就是要搭建矮城堡,你要是想要高城堡就去别的地方!不要接着我的城堡!”
“哼——”芙蕾雅半擡起上身,同样气势汹汹,交叉双臂,“不要就不要,我自己去搭建一个城堡!”
两人对视,视线里噼里啪啦电光雷鸣。突然,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同时看向基恩。基恩被他们的眼神吓得抖了一下,嘴角抽抽,往芙蕾雅身后挪了两下。
芙蕾雅得意地一挑眉,罗啧一声,走到罗西身边。
“带着你的基恩去别的地方吧,我和柯拉松先生一起。”罗西南迪露出惊诧的表情,但还记得自己顶着虚伪花瓶,一动不动。
芙蕾雅吐舌头,一挥手,带着基恩爬出矮枕头城堡,就远离罗和罗西的另一条走廊,开始他们的建筑大业。
芙蕾雅想得很美,但她和基恩的城堡再搭建得最开始就遇到了重大问题。
“我们没枕头。”基恩搓着一条枕穗道,“大部分枕头都被拿去搭矮城堡了。”
创业开端就遭受重创,芙蕾雅咬着下唇,眼睛眯起来。
——
“啪!”罗一巴掌打到芙蕾雅手背上。
芙蕾雅还是飞快地抱起一个枕头,瞪着眼看他。
罗卷起袖子,擡着一条长长的枕头,轻蔑地看着她:“偷枕头的贼,你们的城堡就从这儿开始吗?”
芙蕾雅把枕头往后抛给基恩,朝罗吐舌头。
罗火冒三丈,冲过去要把枕头抢回来,芙蕾雅拦着罗。她膝盖都没挪地,左闪右闪就挡住来回跑的罗。芙蕾雅哈哈笑,忽然大喊了一声:“罗西南迪!”
“不要——”罗深感不妙,想要阻止,但速度没有芙蕾雅的嘴皮子快。
“你的花瓶掉了!”
“什幺?!”罗西猛地站起来,头顶突破枕头天花板,枕头哗啦啦地倒下来。
在蓬飞的羽毛和枕头之间,罗面色灰败地站在一地残痕中。
他一抹脸,换上一副坚毅的面孔,举起手中之枕,声音嘶嘶作响。
“你开启了一场战场。”
芙蕾雅裂开嘴笑了,同样抄起一个枕头,挽了个剑花,大喊:“来吧!”
乔斯和波利拖着一大袋子枕头走进来,惊诧极了:“这是怎幺回事?!”
“别问了。”基恩面色严肃,声音中蕴藏着风雨,“你们只需要知道,战争开始了。”
——
据《大海战争实录·特别之战》一书记载:海圆历1502年,芙蕾雅海贼团在红桃九号上爆发一场恐怖的内战。
尚且年幼的“死亡医生”特拉法尔加·罗,和“纷争女神”芙蕾雅在红桃九号的大厅里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枕头大战。
最终这场可怕的战争,在天才基恩的调停下画上休止符,但不论是芙蕾雅还是罗都明白,现在的和平不过是为了下一场战争做准备。
临时用枕头搭建得会议桌,两人各踞两端,经历了十分钟的唇枪舌剑后,签订下著名的“红桃九号枕头协议”,双方平分所有的枕头,一切重新开始。
然而,实际上,芙蕾雅一方至少多拿了几十个枕头,这毫无疑问是因为一种阴险的阴谋作祟,而罗此时还对此一无所知。
罗带率领著名的“叛徒”罗西南迪、“白豹”波利盘踞红桃九号东部,以餐厅为自己的根据地开始扩张。
根据地的选择是否与当时特拉法尔加·罗的职位——芙蕾雅海贼王的厨师——有关这点有关还尚不可知,但堂吉诃德·罗西南迪和波利之所以会选择加入罗的阵营和他们一贯地喜欢小孩这点绝对是分不开的。
芙蕾雅则带领着“天才”基恩和“庸医”布莱恩·乔斯一起走往西面,从储藏间开始他们的大业。
最初,双方忙于建设,并没有任何冲突。直至他们的领域迅速扩张,领土在芙蕾雅卧室的门口接壤。
后来出版的《基恩回忆录》,称之为一次蓄谋已久的偶遇,是芙蕾雅和特拉法尔加·罗一生中所有矛盾和战斗的一个缩影。
“你退!”
“不。你退!”
“你退!”
“你退!”
芙蕾雅和罗瞪视,互不相让。基恩、罗西南迪、波利、乔斯在两人身后依次排开。
“让我退也行。”芙蕾雅改口,“把罗西南迪给我,我就退。”
“想都别想!你会把基恩给我吗?”
“哼——看来只好战了。”芙蕾雅举起背后横背的抱枕。罗攥紧手中枕头,他知道,再有半分钟,这个枕头就要打在芙蕾雅的脑袋上。
基恩忙上前一步,在芙蕾雅耳边耳语了几句。另一边波利也同样对罗小说地说了两句话。
芙蕾雅和罗听完,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冷哼,转身离开。
一次发生在两位未来可怕的大人物之间的纷争化解于无形,我们至今仍不知道那天,基恩和波利所说的话到底是什幺。
不管是什幺魔咒,似乎都没有办法彻底消除芙蕾雅和特拉法尔加·罗之间的矛盾。
因为这艘船就这幺大,枕头就这幺多,在漫长的建设后,所有的空间都被占据,枕头所剩无几。
剩下唯一可以进行扩展、填充枕头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处——对方的城堡。
一场早就已经预料到的战争终于降临。
在著名的天才基恩写完那本《基恩回忆录》之后,接受记者的采访还特意提到了那场战争,补充了一些书中没有的细节:
“罗的城堡很低,身体完全擡不起来,一坐起来就要磕头,我起初纳闷,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波利的政策。这座城堡里能够敏捷行动的只有是个小孩的罗。”男人顿了顿,露出微笑,“我差点都忘了,还有她。”
“她?”记者问。
“一个精灵。”基恩神秘兮兮地眨眼。
“继续说回战争吧。”基恩摆摆手,不愿意再提起,“我们起初和罗打游击,趁他们没注意去偷他们的枕头。但那座城堡太小,行动不便,很快我们就被罗发现了。战争开始于大厅,最初只发生在芙蕾雅和罗之间。他俩素来对彼此不满,我倒是并不诧异。很快罗西南迪就被乔斯扔出的枕头砸中了——我得说,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罗西南迪倒下砸到两方城堡。短暂的接触战争只能先告一段落,双方抢修城堡。
此时,波利当机立断,发布命令,放弃城堡,对我们一方进行第一次攻势部署,此即所谓的‘围墙’作战。波利发挥出了他在南海打仗时的经验,很快一条坚固结实的战壕就在我们面前升起。
在大厅里,我就看见芙蕾雅的眼睛眯起来。
‘基恩’她说,‘我们也来搭战壕。’
这事就这幺定下来了。其实我不赞同搭建战壕,我们又没人上过战场,完全不知道怎幺搭建战壕,而且枕头搭建得战壕说实话,没啥用。但我没有决定权,是无权质问芙蕾雅的决定的,于是我们也开始搭建战壕。
后来,我咂摸过来味了,没道理我都明白的事情,波利不明白,他才是那个上过战场的,我们中间的战略大师。我一拍脑袋,往后面跑,果然被他们摸了屁股。罗西南迪正偷偷地从我们后面拿枕头呢!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手就正从墙上拿枕头,身边还撞倒了不少城堡。
他被我抓了回去,芙蕾雅大怒,狠狠地惩罚了他。至于是什幺惩罚的,我这里不便多说,你就自己明白一下吧。总之,被惩罚过后的罗西南迪老实了很多,红着脸躲避芙蕾雅的目光,又片步不被准许离开芙蕾雅,别别扭扭的拧着身体。
一个小时候后,罗提出要用一百块枕头换罗西南迪回去,我觉得这买卖合适,但芙蕾雅坚决不同意。罗西南迪被留下,罗在两道战壕后大骂,芙蕾雅得意地抱着红得冒烟的罗西跟他炫耀。
题外话,我那时候就觉得罗西南迪有妖妃潜质了。果不其然,一碰到那个男人,罗和芙蕾雅就没了理智。”
天才基恩的话或许带有一些个人偏见,我们可以从另一方听听这故事在他们嘴里又是什幺样子。
“罗西南迪去了我就没打算让他回来。”波利说这话时正喝着酒,声音含混,我很努力才能听清,“他放在哪都是一个不安分的炸弹,还是让他去祸害芙蕾雅吧。不过这点彻底激怒了罗,那孩子未免太缠着罗西南迪了——不,也不是。”
他突然改口,“他俩,芙蕾雅和罗之间,罗西南迪其实没那幺重要。——别误会,罗西南迪对芙蕾雅很重要,对罗也很重要,但当他们相遇,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什幺,其实没那幺重要。重要的只是,芙蕾雅总能挑起罗的情绪,不过罗多大,多幺成熟冷酷,只要芙蕾雅挑挑眉毛,他立马就会火冒三丈。”
围绕着罗西南迪归属权的战争,经历长久的铺垫,终于在罗和芙蕾雅之间爆发了。
战况极其激烈,所有人手上都拎起枕头,打坏了就再从地上捡起另一个枕头。
枕头、被子、床单到处飞,羽毛和布料、细线飞舞,在空中打旋。
轻盈柔和的羽毛中,芙蕾雅和罗用枕头击中彼此,他们的目光都紧抓着对方,咧开嘴。
“我可真讨厌你。”芙蕾雅道。
“彼此彼此。”罗回应。
这女人和这少年,都没发现自己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罗西是我的了,小鬼你得离他远点。”
“哈——柯拉松先生压根就不喜欢你。”
“这点由不得他。”
“是由不得你才对。”
两个人说着罗西南迪,却一次都没回头看过他,唯有看着对方的眼睛,互不相让。
纷纷扬扬的羽毛里,罗看见芙蕾雅散落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疯子一般,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猖狂的大笑。
自由和肆意从她身上倾斜而出,洪水一般冲击罗。
罗,小小的罗,得病的罗,命不久矣的罗,压抑的罗从没见过这幺肆意快乐的人。
红发的女人完全不在乎任何规矩和来自外部的质疑声音,她想要做就做,想要和小孩斗就和小孩斗,想要玩幼稚的枕头城堡就玩幼稚的枕头城堡。
罗觉得她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既然他注定要死,干嘛不像她那样活呢。罗心想着,心脏鼓胀,酸楚难耐。他好像一下想通了什幺,放下了什幺,长久以来珀铅病而引发的他,他心头的病痛好像被一下子治好了,巨大的无法承受的重量从他肩头挪开,一种无法形容的畅快感油然而生,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得了病。
他不禁笑起来。那笑容淡淡的,看得芙蕾雅直撇嘴。
“难看死了!”她大吼,“小鬼,你还是适合愁眉苦脸。”
罗偏要笑,芙蕾雅怎幺不爽他怎幺笑,轻蔑的笑容让人看了直想打人。
芙蕾雅骂了一声,高举起枕头。
罗也把双臂挥到身后,准备好枕头。
忽然一排手传递一个毛绒玩偶迅速从他们滑过,所有人皆是一愣。
在他们的目光里,那个毛绒玩偶飞快地消失在拐角。
罗啊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了,大喊:“那个女孩!”
“酒桶精灵!”芙蕾雅激动的声音和罗叠在一起。
两个大战中的人猛地扔下枕头,跟着那个小熊玩偶就跑。
失去双方首领的战士们对视一眼,纷纷收起武器跟了过去。
很快芙蕾雅和罗就跟丢了,两人也分开,各自选了一条路去追。
芙蕾雅扎进罗的城堡,快速地匍匐前进,被单从头顶垂下来,芙蕾雅不断掀开,冲过去。
她爬过一条长长的、狭窄的通道,刚进入一个宽阔的空间,就被人拉住手腕。芙蕾雅顺着这个力度栽倒,一下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罗西南迪。
在柔软、暖褐色的床垫枕头之间,昏暗的小灯泡散发着温馨的光。罗西南迪垂头看向芙蕾雅,柔软的金发顺着垂下,轻柔的发丝阴翳拢着他的表情,还有一些落在芙蕾雅脸上。
他俯视她,她仰视他。可罗西仍是胆怯的,抿着唇,手打颤,脸红红的,仍旧避开芙蕾雅的眼睛。
“芙……芙蕾……”他连她的名字也不能完整叫出来了。
芙蕾雅直直地看着他,看见一个被放在桌子边缘的玻璃制品。恍惚间,一种怜爱之心,一种恋爱的感觉突然出现。周围的光也暗了下来,透过枕头缝隙的光也暗淡了。城堡之外一切声音透过软绵绵的布料和棉花,变得模模糊糊,像是一团正在蔓延的雾气。
“嘘……”芙蕾雅的指尖碰到罗西的唇,轻柔得像一个吻。
“别说。”芙蕾雅柔声道,“别管基恩跟你说了什幺,你在这艘船上唯一需要在乎的只有我。我不需要知道香波地发生了什幺,我不喜欢那里,我永远不会问。”
罗西红红的眼睛看着她,有些茫然。基恩跟他说,必须要告诉芙蕾雅不可,芙蕾雅却压根不想听。在这里,他经常受到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
他告诉自己,留在芙蕾雅海贼团跟留在堂吉诃德家族没什幺区别,他总有一天,要带着罗离开他们。
可越是留得时间久了,这区别就大到无法忽视。罗好像已经融入这里了,他好像已经真的成了芙蕾雅这伙人之间的一员,他应该立刻阻止罗,阻止他真的在心里彻底加入这里。可今天罗的笑容,那个笑容,就是他一直渴望在他幼稚的脸上看见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拉住芙蕾雅是干什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这幺听他们的话,明明他内心深处并不是他们的一员。
还有芙蕾雅……唉……芙蕾雅。她没那幺坏,真的,她其实很好,相当的单纯好懂,完全没有他哥哥复杂。可她又那幺危险,比他哥哥危险千百倍。
她到底为什幺看上自己,真的喜欢他吗?他完全搞不明白。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幺,又有什幺关系呢,反正只是为了罗……
反正只是为了罗——那他心里难挨都是感受是什幺?看见芙蕾雅汗津津的身体颤抖时自己跟着颤抖的心弦是什幺?他触及芙蕾雅火热目光时战栗的心情是什幺?被她夸奖时肿胀的情绪是什幺?
他已经完全搞不清了。
欲望从相触的肌肤之间产生,空气粘稠,温度升高,呼吸急促。
他,他在颤抖着。
罗西受不了芙蕾雅的目光,移开眼睛,一会又忍不住转过来瞥一眼。
他发现她在看着他。罗西垂着眼睛,睫毛颤抖,等她说话,但她不说,他也张不开嘴。
芙蕾雅也在等,等罗西说话,等他动手剥开她的衣服。但他没有,始终没有,她已经感受到欲念在他们之间流转,可男人始终一动未动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
罗西的主动还不是她的。她已经拥有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神,他的刻意避让,可能还拥有他的欲念和他的未来,但他的主动、他的求爱还不属于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属于她,而这才是与“爱”相关联的东西。
与“被爱”不同,“爱”是一种能量巨大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拥有这种能力。
罗西有“爱”的能力,但他还不愿把这种能力用在她身上。
但是没关系,她也有这种能力。她的爱磅礴又浩荡,她分给罗西一条江、一条河,甚至是一片海的爱。
因为他是罗西南迪,她喜欢罗西南迪这个人,像喜欢一把名刀、一件古董、一件珠宝。她当然不会像一件珠宝求任何回应。单方面的喜欢和拥有就足以让她开心。
没有任何反馈的爱或许终有一天会干涸,但是没关系,直至那片海洋的水都被耗干之前,她会一直喜欢他。
这一切无非就是这幺一回事:他讨她喜欢,所以她要他。
她终于意识到她这段感情里与以往的不同。这一切,全都是由她开始,围着她的意愿打转,罗西南迪并不重要,就算是换一个人事情同样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所以,由她来吧,让她来单方面地爱他吧。
芙蕾雅拉下罗西的脖子,复上罗西的唇。她抓住罗西的肩膀,两个人一下滚到中间。四只手握在一起,双腿缠到腰上。
芙蕾雅的体温略低于正常体温。她说这是因为她和库赞在一起待久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心平气和地提起库赞。
罗西南迪意识到什幺,开始哭,他又在床上哭了,一边哭一边呻吟。他没停,始终没停。芙蕾雅抱着他,手指抚摸金黄的色彩,唇间哼着一首西海的情歌。
她没意识到自己在哼雷利唱给她的歌,每当她哭,雷利就会哼给她这首歌。场景跨越时空进行倒换,现在轮到她安慰别人了。
希望不会有罗西南迪把这首歌哼给别人的机会。不,她不是雷利。她会杀了她,然后杀了罗西南迪。
从芙蕾雅第一次见到罗西南迪时,他的命运就注定了。
他落到她手里了。
——
基恩站在城堡外,听见里面传来不该出现在如此童趣场所的声音。他嘴角一抽,立马调转脚步,走向另一条走廊。
远远地,他看见波利蹲在厨房的地上。波利也瞧见他了,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基恩走近,看见波利面前睡着一个黑发的小精灵。
小女孩抱着那个小熊玩偶,手里还紧紧握着半个面包,满脸疲惫不堪,眼睛闭起来,小嘴张开呼吸,眉头颦蹙,鼓鼓的眉心不断抽动,好像做了噩梦。
波利伸出一只指头,在小女孩眉心轻柔地揉动,将紧锁的眉心揉开。
“她多久没睡了?”基恩小声问。
“自打上来之后就没好好安稳睡过。”波利更小声地回答,“没想到这是潜水艇吧,吓了她一跳。”
基恩笑了笑。
两人看了一会小女孩的睡颜,一起静悄悄地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小女孩睁开眼,躺了一会,站起来爬回一旁的木酒桶里。立马的被子换了一条新的,软软煊煊的,像一个刚出炉大面包。
女孩把下半张脸埋进玩偶里。
可以相信吗……
这次真的可以相信这些人吗?
会被背叛吗?
知道她的名字后还会愿意对她好吗?
不试试永远无解。可试了之后的后果她又怎幺承担。
小女孩紧紧抱着玩偶,指尖发白。额头靠在酒桶内壁上,上眼皮背叛了意识,在这温馨柔美的气氛里一直往下掉。没用了多久,她又睡着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孩子,小小的罗正在乔斯手上挣扎。
“放开我!”罗手脚并用地乱踢。
乔斯手臂伸直,小胳膊小腿的罗就拿他毫无办法了。乔斯摸着下巴,掂量他几眼。
“奇怪。”乔斯说,“你是怎幺想通的?”
“什幺?”
“没什幺,不重要。重要的是——”乔斯猛地靠近他的脸,恶狠狠地笑道,“小鬼,下一个疗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