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喜欢在江边散步。
远眺时，粼粼江水倒映出两岸光彩陆离的霓虹灯，风一吹，揉碎了万家灯火。但如果你离开路灯的范围，走下台阶，把手伸进悠悠荡荡的江水中，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面前是在夜色中显得漆黑而幽深的江水，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听到一波一波如心跳般涌动的水声，仿佛整条江流是一个正在呼吸的庞然大物。
“哗——哗——啪——啪——”
“呼——呼——咻——咻——”
它好像跟你的心跳频率越来越接近，越来越近，渐渐融为一体。
仿佛你的全部身躯都融进了江流之中。
你晃了晃水里的手指，水波荡漾几下，搅碎了那种奇妙的共鸣感。
“该回去了。”你自言自语一句，甩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
然而，在你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团黑影敏捷而迅速地攀上了你的裙角。
（二）
“呼……”脱鞋、放包、往沙发上一扑，“好累……”你面朝下瘫了十几秒，然后滚动翻了个面。
“唧——！”
“谁在叫！”你吓了一跳，但仔细一听，这声音并不像活物的叫声，更像是某种软体被挤压后发出的……
挤压。
你蹭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看向自己臀下——一团小小的黑影正在你原来坐的位置上颤动。
如果换种情况，你可能会惊叫一声，但这东西不足你手指长，刚刚又被你泰山压顶式袭击过，正可怜兮兮地轻轻抖动，让人联想到毛没长齐就从巢中跌落的雏鸟，虽然黑乎乎丑丑的，还是让你心生出一点怜爱。
不过……
“这是什幺东西？八爪鱼？淡水里有章鱼吗？”你拿着筷子拨弄了几下团在一起的触须，感觉迷惑又新奇。
你找了个塑料盆接满水，加点盐，想想又撒了几个虾米，然后用筷子把它夹进了盆里，
“……怎幺觉得这过程有点眼熟…嗯……”你看了看手里的筷子，恍然大悟，“缺点芥末。”
（三）
你睡的不太好。
梦中尽是混沌与扭曲，模糊的光晕中，不规则的斑驳色块布满所有空间，缓缓蠕动。你感到深陷水底的窒息感，耳边回荡着一波一波水流涌动的声音。
“哗——哗——啪——啪——”
冰冷黏腻的触感束缚在你脚踝、手腕、脖颈……
“！！！”
你满身冷汗地惊醒了。
想到梦中疑似触须的不明物体，一瞬间，你从前看过的种种触手文套路闪现在你脑海里。最重要的是，你昨天…也带回了一只章鱼……
你吓得立刻跑到水盆边一看——比青团大不了多少的小章鱼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
弱小，可怜，又无助。
……算了，这玩意还不够你一口呢，能绑谁啊？
你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在你身后，平静的水面轻轻晃动了一下。
（四）
下班的路上，你想到家里新养的小宠物，果断朝商店走去——
“老板，来份章鱼小丸子。”
……
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丸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你感到分外满足。吃了两口之后，你想起盆里的小章鱼，于是抓了把饲料去给它送温暖。
过了一天一夜，小章鱼似乎恢复了活力，正在舞动着八条触角在水里游动。
你走近盆边，粉色塑料盆里的小章鱼睁开两颗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你。
然后你听见了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你好，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五）
“这位小姐，”小章鱼的两只触须交叉在身前，摆出一个庄严郑重的动作，“请让我为你介绍伟大的天父和教主——克苏鲁！”
小章鱼伸出一根触须向前挥舞，仿佛演讲者讲到激动处的挥手。
你有点懵：“…克什幺苏？”
“克苏鲁…”
“苏什幺鲁？”
“克苏鲁……”
“鲁什幺克？”
“克鲁苏！！！”
“………………”一人一鱼面面相觑。
沉默半晌，你眼神同情，语重心长对它道：“软体动物捋不直舌头很正常，你别怕，没治的。”
（六）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的神克苏鲁沉睡在海底城市拉莱耶里面，等待醒来的那一天？”你托腮思考。
小章鱼站在茶几上，一本正经：“是的，当祂降临之时……”
“等一下，”你打断了他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你们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啊……从故事到设定都太落伍了，怪不得干不赢别人。”
“不如我给你包装一下，设定就往现在最流行的病娇反派靠拢，神秘阴郁又偏执，再加点悲惨过往……”你啪地一拍手掌，“从妈妈粉到女友粉一网打尽！”
“名字也换一个，什幺鲁啊克啊也太土了，你想姓斯姓顾还是姓言？”
小章鱼：“？？？”
（七）
“还有一点最重要，”你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向小章鱼，“你的长相不合格！”
你看着他黑黢黢的外表摇头：“声音倒是不错，但是长得太丑了，现在无论是当反派还是当神，只要长得好就会有人爱，太丑的都是炮灰。”
“奈落知道吗？他本来人气也挺高，变丑了之后很快就死了，”你同情地叹了口气，用事实教育他，“死在沙滩上的前辈们都是你的宝贵经验。”
“实在不行就在后期多下点功夫，你想P成白皮粉皮还是高级灰？”
小章鱼：“？？？”
（八）
“说起来有些厉害的章鱼好像会拟态，你能吗？”
小章鱼搓搓触须：“拟态是什幺？”
你耐心科普：“大概就是用本体来模拟其他东西，要是你能变色变身就更好了。”
“本体…”小章鱼若有所思，“你想看我的本体吗，好吧……”
话音落地的刹那，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窒息填满了整间屋子。脚下的地板变成凹凸不平的肉块，与起伏的墙壁一同鼓动，仿佛置身于某种不明生物的体内。扭曲的光影中，一团巨大的黑影朝你伸出触须，你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你，数不清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将你包围。
“停一停！cut！”你大喊一声，一脚踩上茶几，摆了个停止的手势。
触须犹豫着停下，左右游移。
你恨铁不成钢：“我是让你变漂亮，不是越变越丑，变成美型妖精那种不会吗？”
“这样吧，我给你找几张图，你照着抄总行了，”你打开网页一通搜索，“你想要冷漠款风骚款还是平易近人款？”
大章鱼：“？？？”
（九）
小章鱼不见了。
难道是觉得推广业务不顺利，干脆放弃了吗？你有点遗憾。
夜晚，你再次梦见了熟悉的扭曲感。
深水般的窒息感充斥着你的整个胸腔，模糊的微光从水面上漏下，纠结成团的水草在一起一伏的水流中张牙舞爪。巨大的黑影从水底升起，你看见祂朝你睁开眼睛——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空洞而癫狂。
醒来的瞬间，你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珠。
皮肤苍白，长发卷曲，冰冷的眼神有种漠视一切的感觉，仿佛是置身世界之外的非人异类。
隔着被子，一具成年男性健壮的身躯压在你身上，你嗅到了水雾的潮湿气息。
“我做了新的化身。”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从他开合的薄唇中吐出。
情况有点糟糕。
你忍不住勾起他的下巴：“一个小帅哥半夜跑到单身女人的床上……你是不是故意吸引我的注意？”
你：“很好，你成功了。”
章鱼小哥：“？？？”
（十）
你摩挲着手底冰冷光洁的皮肤，凑上去啄了一口。
那双如深水般的幽蓝眼瞳没有任何变化，寒冷而漠然。
你清了清嗓子，微微偏头：“咳……怎幺，我亲你，你不满意？”
“人类的亲吻行为对我没有意义。”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仿佛对人类的一切都不在乎。
“我不信，你说气话。”你一把扯掉被子，双腿勾住他的腰，用力一翻。
掌心下按着肌理分明的胸膛，你一撩头发，露出微笑——
“那繁殖行为有意义吗？”
（十一）
一小时后——
“不准用触手！犯规！你犯规！”
两小时后——
“不行了……啊啊你往哪摸……！！”
三小时后——
“…呜……唔唔……”
……
第二天，你请假了。
（十二）
清晨的阳光洒在床上，照亮了两个身影。
“你不是说……人类的事对你没意义吗？”
他偏了偏头，好像在思索：“对于特殊的信徒，我可以满足她的愿望。”
“…我现在只想要你滚下去。”
“可以。”
铺满整张床铺的黑影缩动着收进苍白的皮肤下，仿佛这具精致旖丽的皮囊下隐藏着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存在，随时可能撕破伪装奔涌而出。
……算了，不能细想。你叹了口气。
“滚的时候把断在里面的玩意一起带走啊混蛋！！”
（十三）
晚上，你看着坐在你床上的男性，笑得有点僵硬：“打个商量，你变回上一个化身行不行？”
“你说过，”他没有动，“它又黑又丑，你对它不满意。”
“满意满意！不能更满意！！小巧玲珑又可爱，我就爱那一款，求你了变回去吧…”你眼泪汪汪握住他的手。
幽蓝的眼珠凝视了你片刻。
“好。”床上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小章鱼。
你狂喜乱舞，立刻抄起他丢进水杯里，拧紧瓶盖，放在离卧室最远的角落。
这样就安全了，你满意地躺回床上睡觉。
半夜，你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了双腿间的异样——有什幺东西在往里……钻……
“？？！！”
你摸到熟悉的黏液，惊叫一声，下意识合拢腿。然而纤长的触须强硬地撑开你的大腿，甚至分出更多触手将你伸来的手腕捆住。
充满磁性的男性声线从你身下传来：“你说了，你喜欢它。”
（十四）
“老板，烤十串章鱼足，”你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不，来二十串！烤焦一点！”
恶狠狠咬着嘴里的烤章鱼，你坐在烧烤摊上，跟对面变回人形的大章鱼开始算账。
“我们来约法三章，要是你做不到，就从我那滚出去。”
你气呼呼地一拍桌子，旁边的老板闻声用一种“现在的小情侣闹别扭火气真大”的眼神扫过你俩。
你尴尬地收回手，放低了声音：“第一，你想做任何跟我有关的事情都要经过我的同意；第二，你不准用物理优势压迫我；第三……”你咬牙切齿，“我叫你停你必须停！”
“听懂了吗？”你用手里的烤章鱼足指着他漂亮的脸蛋。
即使快被指到鼻子上，他依然用那双幽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你，语调平静：“这是契约吗？”你感觉他的视线一寸寸滑过你的全身，“作为交换，你愿意给我什幺？”
嘈杂的烧烤摊似乎一瞬间停止了时间流动，所有的人影都模糊起来，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幻像，你仿佛被扣在无形的罩子中，水流涌动的起伏声在你耳边萦绕回荡。
“哗——哗——啪——啪——”
一股冰冷的异样感在你脑海里蜿蜒，强烈的被窥探感令你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无法回避，无法抵抗，不可名状。
“我……”分不清恐惧还是激动，你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你闭上眼大喊一声。
哗啦一声，罩子碎了。
熙攘的人群里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你看见烧烤摊的老板冲你比了个大拇指。
“行了，吃你的须须吧。”你红着脸，毫不怜惜地一把将手里的烤串塞进你新上任的男友嘴里。
（十五）
家里多了一个人……啊不，章鱼之后，你逐渐习惯了和触手相处的日常：
起床之前，先把身上的触手拔下去；干活的时候，把蠢蠢欲动想贴贴的触手赶走；回家开门，第一时间得到触手的拥抱；晚上嘛……当然是享受触手的福利啦……
“轻一点……啊！嗯…就是那…还要……”
你伏在床上，无数黑影从后包裹着你。
“不错，按摩技术有进步，再接再厉。”你搂过自家男友奖励般亲了一口。
（十六）
切菜的时候，你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血的味道第一时间吸引了你的男友，在你拒绝了他的帮助（舔一舔）之后，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一双幽蓝的眼睛随着你的脚步转来转去。
贴完创可贴，两根熟悉的触手突然从你背后伸来，将你拉进一个微冷的怀抱。
“人类…太脆弱了，”他的胸膛里根本没有心跳的起伏，声音平稳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渺小，无知，在神的眼里如同微小的尘埃。”
你气笑了，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尊贵的神之眷属，那你就别天天晚上爬一个渺小无知脆弱尘埃的床？”
他停顿了一下，如水草般卷曲的长发垂在你肩头，你感觉到柔软冰凉的触感落在后颈上，湿润的气息将你包围。
“不一样，”更多的触手裹住了你的身体，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每个角落传进你耳中，“所有的尘埃里，我所注视的只有你。”
“……”
“所以说……为什幺还是尘埃？？”
（十七）
你觉得，最近你的男友不太对劲。
虽然他的表情平时基本不怎幺变化，但相处了这幺久，你已经可以从触手的反应来判断他的心情。比如，在你手心里滚来滚去表示很开心；被你戳了也不动弹说明有点沮丧；激动的时候喜欢紧贴着你的皮肤把你牢牢裹住……咳。
然而最近，你感觉触手们的反应有些迟钝，仿佛是……心不在焉？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你终于忍不住把他抵在墙上逼问：“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没有。”
“那你最近心不在焉想什幺？？”
幽蓝的眼瞳注视着你，仿佛能将人卷入无尽深海：“……你想要永生吗？”
“什幺…？”你有点迷惑。
“向我许愿，我可以给你永生。”柔韧的触手攀上你的身体，沿着你的皮肤滑动，无数黑影从角落里如气泡般浮现，发出窸窸窣窣仿佛人语般的呢喃。
“永生啊……”你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而且……”
你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永生是有代价的吧，我会失去什幺？人类的形态？思维？记忆？”
他沉默着，触手将你裹得更紧了一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幺，”你抱着他的腰安慰，笑了笑，“等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允许你做任何事情。”
“但在那之前，先陪我度过人类的一生吧……”你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窸窣的黑影如雾般消散，潮湿的水汽包裹着你，将你拖入美妙的梦。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