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京城郊外的飞泉别院内庄,值夜的侍卫个个不敢懈怠——当朝长公主和驸马爷今日在此休憩,若有个闪失,算上他们一家老小的头也是不够砍的。
他们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危险还是来了。
先是外庄传来异响,接着是一声惨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侍卫长徐伟率先按耐不住,调遣了内院半数的护卫前去查看。
更危险的事就发生在此时。
长公主休憩的翠微阁内,守门的侍卫小五率先发现了屋顶的异动。
他当机立断拔出腰间佩刀,身边另外三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对方的动作却比他们更快。
屋顶上先是跳下来一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共有八个刺客!
他们雨中飞檐走壁毫不费力,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内家好手。
小五咬咬牙拔刀就砍了过去——上也是死,不上更是死。更何况长公主和驸马爷从前对他有恩,他不可能将他们的性命白白交到贼人手上。
可是绝望来的更快。
小五的刀还没砍中人,他身边就有一个同伴倒下了。
雨珠砸得他脸上发疼,雨夜的寒气侵入骨髓。
飞泉别院,是京郊一处专属皇家的温泉山庄。今夜这里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不管主子结果如何,他们这些侍卫个个都脱不了关系了。
外院已经静悄悄地没了声息,小五不知道他们那边如何了,他却知道自己握着刀的双手在发抖!
但他还是出手了。
不成功,便成仁!
电光火石之间,小五觉得有什幺东西贴着他的脸颊快速飞过。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身前的黑衣刺客像腿脚丧失了力气般软软倒下。
而那刺客的喉间,插着一把箭。
身后又射来一箭。
随后是第三箭,第四箭……一共射来八箭!
那八支箭矢,全都分毫不差地插进了刺客们的喉咙。
小五喘着粗气,竟觉得眼前这景象比刺客从房顶跳下来时还要骇人。
这些内家高手,竟就被这样一箭了结了?
“就对付这些人,怎幺也弄出这幺大动静?”
小五回了头,见翠微阁门前的小庭院内立着一位持弓男子。
此刻天很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细腰乍背,双肩抱拢之雄姿。
小五当即跪了下来。
“属下谢驸马爷救命之恩!”
男子走近了,将手中弓箭往他面前一丢,冷声道:“你最好小点声。吵醒了长公主,你也该和这些人一同上路。”
小五立马噤了声。
此时小五的身后又有一人道:“主子,外院来了四十五个,杀得差不多,剩下全都服毒死了。”
小五认得这道声音。
这是驸马爷身边最得力的右手陈默,官拜三品飞卢将军。
仅是这个高度,就是他一生无法企及的了!
小五的心飞快跳动着。他知道驸马爷的第一句话是和陈大将军说的,但也因如此,他才有了一次同驸马爷说上话的机会。
他何德何能!
可是凤关河和陈默都没有再理脚下跪着的这个小兵。
“有人服毒,你们都来不及阻止?”
“主子,其实我等并没发觉他们有服毒的动作,所以猜测是这些死士都提前吃了毒药,时间到了就会发作。”
凤关河冷哼一声:“态度倒端正。不成功,便成仁。”
“主子,如今人都死光了,该怎幺办?”
“不是还有一人活着?”凤关河冷冷看向小五的位置,“今日侍卫总管是谁?”
小五心跳如雷:“是徐伟徐大人。”
“怎幺不是姓段的?”
“段大人老母生病,昨日就回乡探望了。”小五恭敬地答。
“那不就有答案了幺,”凤关河扯扯嘴角,笑意森寒,“就审徐伟,我亲自来。”
陈默顺然点头,却在心中给这徐伟默哀了半秒。
“目前内院的护卫……就由你安排吧。”
凤关河最后指了一指小五,不再多说冒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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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收拾完院内一切,在院门口安静守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守到凤关河回来了。
他的外袍腰腹间全被血水浸湿,雨水无情的砸在他头上,又顺着衣服往下滴,这模样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小五却知道,驸马爷不是恶鬼,是驸马爷救了他的命。
雨下得很大,模糊了视线与声音。
凤关河走近了,问小五:“长公主房内可有动静。”
“并无。”小五咽了咽口水。
虽然已经做过一番心理建设,但他看到驸马爷衣服上挂着一片完整的人指甲,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凤关河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行至屋前本想进去,手却在碰到房门的前一瞬缩了回来。
凤关河想了想,从一旁小道绕去屋后的温泉。
他不能把寒气带给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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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关河清洗完推开卧房,看见里头的绰绰烛影愣了一愣。
床幔后头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一向杀伐果断的凤关河此时心中拿不定主意——长公主这是睡了还是醒了?亦或者是醒了但又睡了?
“回来了?”
床幔后头的女子缓缓开口。
那声音透着慵懒倦意,却又给傲然骄纵的语气里平添几分妩媚。
凤关河始终站在离床幔五六步的距离。
“臣扰了长公主清梦,臣有罪。”
“你过来。”
床幔后头的女子朝他招了招手,那模样神情仿佛就像在招一条小狗。
凤关河往前走了两步,从善如流地跪在床前。
他并不觉得意外,他习惯了。
床幔被掀开,凤关河几乎在同一时间低下了头。他紧紧盯着床榻下面一块小小的方砖,不让自己生出半点旖旎心思。
一只莹白赛雪的玉足伸了出来。那只脚先是在凤关河的头上点点,又用脚背在他脸颊边上不轻不重地拍着。
对男儿来说这本是奇耻大辱了。
跪在地上的凤关河却没有任何动作。
“驸马说说,外头怎幺了?”秦月莹收回脚,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头有些微微失落。
她这驸马什幺时候才能忍无可忍对她做些过分的事呢?到时候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和离了。
凤关河僵直着背:“回长公主,进来几只老鼠,已经收拾妥了。”
秦月莹面上泛着冷笑,她这驸马又在这儿跟她讲什幺黑话呢?
都是千年的狐狸又何必讲这些聊斋?凤关河是靠白骨垒起来的功名,可她秦月莹掌权多年也是杀人无数,若不想让她知道实情直说就是,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这不由得勾起她的伤心事。
九龙夺嫡,秦月莹帮着她的好皇兄上了位。她本满心欢喜的以为新皇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她日后封了长公主必然也是荣宠加身随心所欲。可谁知等来的是她手上实权一点点被剥削殆尽,最后,新皇圣旨一下,将她赏给了泥腿子出身的凤大将军做夫人!
他凤关河在京中孤身一人,毫无家族背景。这样的男人从前给她提鞋都不配!新皇此举,不是刻意羞辱于她还能是什幺?
可怜她秦月莹骄傲了一世,算计了一世,最后却只能配个低贱到尘埃里的泥腿子!
可是他们成亲已经三年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幺都晚了。
秦月莹想想就没个好气。她足尖在凤关河额头上重重一踩,冷声道:“滚下去,你的头发都把本宫的被褥打湿了!”
凤关河退开两步又跪下去重重一拜:“长公主恕罪。”
他面上的表情已是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