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情谊就是那幺的奇怪。
两个人再如何要好,却也没有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生死相依轰轰烈烈;可是就算分开好久,再次见面了,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拂儿同银鸽找了个角落,想要聊一些悄悄话。
银鸽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刚想要说些什幺,就听见拂儿轻声笑到,“你看起来像个高雅的贵族夫人。”
“而你也摇身一变成了富美尔家的贵族小姐。”银鸽的声音依然那幺好听,像银铃一样。
可是两个人已经都并非曾经一起偷摸着跑去玩的单纯小姑娘了,银鸽想起来曾经拂儿的遭遇,她眼睁睁看着她被教皇的人带走——失去的那个孩子,切萨雷之后的种种,她忽然想起来,“拂儿,虽然……我的意思是,你后来有见过切萨雷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跟她提及那个名字,以至于,拂儿都有些生疏了,原来那几个音自别人口中说出,会是那样的让人心碎。
她摇头,微微垂下头,“我……哪里还好意思见他。”手指情不自禁攀上自己的小腹,不知怎的,那里还会无意识的隐隐作痛。
“我可怜的姑娘……”银鸽感叹着,“可是你知道他后来做的那些事吗?他以为你死了。”
“或许真的死了会更好一些。”曲拂儿苦笑。
银鸽擡头看她,有些恼,“你在说什幺呢。”
“银鸽,我——”曲拂儿刚要开口说些什幺,忽然就听见门外一阵骚乱。有人的尖叫声响起在大宴会厅内。
“怎幺了?”银鸽连忙问。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众人都看向门口的地方。
雕花大门被人猛地撞开,有人夹杂着寒意鱼贯而入。
是一群整齐有序的年轻人,身着礼服,腰间却配着长剑,在场的大贵族们与教廷的人们面面相觑,随后立刻明白了什幺——有年轻人喊到,“是骑士团的人!那些叛军他们来了!”
女人们的尖叫声和男人们的咒骂声响起在大厅内,音乐声也停了,曲拂儿回头,看见了阿安和已经停下脚步的法雅,她们冲她使了个眼色,可是却没有看见阿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看见自己的父亲,脸上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大声说到,“难道骑士团的人就是这样无礼而粗鲁,打算短兵相接吗?!”
众人的视线从富美尔公爵的脸上转向了门口的那一队人。
却听见门外有狮鹫长啸的声音,随后是巨物落地时卷起的风,喧嚣而凛冽。
“难道有人希望在女神主日动刀子吗?”
有人从那巨大的狮鹫身上落下,在那一些年轻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进了大宴会厅。
“亲爱的富美尔公爵,我想那一定不会是你。”
曲拂儿下意识一把抓住银鸽的手臂,她好似个快要沉到湖底的溺水人,她太需要什幺人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切萨雷·洛伦佐!”
“是洛伦佐公爵!”
“我的天啊,竟然是切萨雷……”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林林总总,好似潮水一般灌进曲拂儿的耳中。
银鸽也惊讶于这一切的转变,她脑中胡乱闪过些许,却终归归咎于所谓的命运。她回手握住曲拂儿的,只觉得那女孩的身子都在颤抖,她连忙回头,看向那女孩脸上闪过的种种。张了张嘴,“拂儿,是他……”银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不让别人听见,可是喉咙好紧,连她都紧张起来。
依然还是那个洛伦佐家的切萨雷——瘦削,高挑,桀骜不驯,英俊迷人,却让人心碎。
他穿着黑色的礼服,胸前和袖口领口的部分用金丝与银丝线绣着浮华的花纹,他的步伐依然坚定,岁月必然是善待他的,赐予男人成熟与优雅,以及眼中的坚毅与沉稳。他的头发长了太多,随意的披在背后。走路时额前会垂下几缕黑发,他随意的伸手将它们捋到耳后。
切萨雷,切萨雷。
曲拂儿努力盯着那个人,看他直面自己父亲时的种种,秉持的骄傲与冷漠,就好似大门外凛冽的冬寒一般。
“这里并不欢迎你。”富美尔公爵笑说,“听说你已经选择背弃了贵族的利益,又亲手弑父,洛伦佐公爵,你也需要寻求女神主的宽恕吗?别逗了,连同教会都已经抛弃了你。”
“哦?”切萨雷挑眉,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奈菲尔,你听见那个笑话了吗?”
有人穿着主教的白袍,跟在他的身边,哈萨罗家人银白色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格外圣洁,那位年轻的主教大人轻轻推了推眼镜,从洛伦佐公爵身后走出,“果然是个笑话。”他的灰色眸子扫到正同富美尔公爵一起杜亚特主教,“所以阁下认为能够代表教廷的人,便是这个犯下种种恶罪的男人吗?”他声音充满怜悯,甚至因此而多少有些光风霁月的意味。
拂儿只觉得银鸽晃了一下,她不明所以,却看见银鸽的眼睛,紧紧盯着发生在远处的那一切。
“——背德之人终将被女神主惩罚与放逐,而杜亚特主教,您猜,我们在您的寓所发现了什幺?”切萨雷朝着身后勾勾手指头,有几个人人推着披着白布的板车走进大宴会厅。
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让众人情不自禁捂了鼻子,而待那板车上的白布被拉起,众人情不自禁尖叫了起来——是已经死去开始腐坏的两具男尸,他们看起来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
“怎幺样,杜亚特主教?”切萨雷咧着嘴笑到,踱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低头,凑在那个男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操屁眼爽吗?”
有人立刻盖上了那两个少年的尸体,可是大贵族们哪里能看到那种场景,已经有人因此而昏厥了过去。
杜亚特主教擡眼看了切萨雷一眼,那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忽而笑了,“洛伦佐公爵,嫁祸在教廷的事情,用一次就可以了。”
切萨雷轻轻笑着,“不愧是杜亚特主教呢。”他转过头,看向奈菲尔,“他说是我们在嫁祸他,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奈菲尔随后说,“……同时还有您同索米勒雇佣兵之间的往来书信,以及您在卡恩·富美尔遇害一案之中,同龙族人和索米勒人的往来书信。”
此话一出,众人再度震惊起来,连同富美尔公爵都震惊起来,他一把抓住杜亚特主教的白袍,“那个人的话是什幺意思?!”
“富美尔公爵,请您听我的解释,这是栽赃,那些人在挑拨教廷与大贵族之间的关系。”杜亚特主教淡定的说。
切萨雷不动声色的盯着富美尔公爵和杜亚特主教,这世间瓦解人心最有利的武器是什幺呢?是植入一个想法,就仿佛播下一粒种子,然后静待那些怀疑与流言长大便可——
“是龙族人干的?!什幺,我的卡恩是龙族人害的?!”忽然有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空气,众人将目光射向那个女人。
富美尔公爵夫人的癔病又开始发作了,她指着切萨雷,“那个男人娶了龙族的女王,你们快杀了他,快替我的儿子报仇啊!我的卡恩!”
切萨雷却笑,看向那个可怜的妇人,“不,我想您的复仇对象不应该是我与龙族人——如果没有艾利玛内部的通风报信,谁会那幺轻易就获得卡恩和明夏帝女的行踪呢?”他猛地擡头,好似吐信的毒蛇一般,“你说是不是呢,维克·富美尔?”
富美尔公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他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哥哥!!”
场面愈发的失控,切萨雷得意的看着那一切,富美尔公爵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自己次子的脸上,可是当他企图扬手打下第二个耳光的时候,维克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阴郁的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那是因为他笨,以及你的偏心。”
富美尔公爵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似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我说过了,富美尔公爵,我是来帮助你们的。”切萨雷轻声说,“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为什幺非要负隅反抗呢?很多事您不知道,我不过是来告诉您真相,一些非常有趣的真相——即便如此,您还要坚持己见吗?”
可是正当切萨雷说话的时候,场面上的事态再度发生转变,杜亚特主教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人使了个颜色,于是他不知何时踱到了一个角落,待站在那里的两个女孩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擒住其中那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人——
曲拂儿没有注意到,被人一把抠住手腕,紧接着只觉得颈下一凉——一把匕首此刻正抵在自己的颈下。
银鸽的惊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自然而然,站在大门前的那些男人们也注意到了——富美尔公爵叫到,“拂儿!杜亚特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在干什幺!”
“抱歉了富美尔公爵,但是我想,只有如此我才能顺利脱身。”杜亚特主教不知何时也凑到那个角落,他一把抓住曲拂儿的手腕,“你一定不知道,你的女儿,和那一位之间有什幺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有人扑过来,想要解救深陷困境的曲拂儿,却被人一把踹倒,有人轻呼了一声“银鸽”,另外有一人已经迈步想要冲过去——却又止了步,因为他看见银鸽的丈夫抱住了她,是的,名正言顺的抱住了跌倒在地上的银鸽。
银鸽——奈菲尔将那呼之欲出的名字吞回进喉咙,可是自然而然他也就看到那被人挟持的红色身影,她竟然没死,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富美尔家的大宴会厅——然后他便看见了自己的哥哥,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慌乱,糅合着震惊与不可置信。
而,拂儿直勾勾盯着他,从刚才便是了,一直一直盯着他,不肯放弃片刻,她就好像个饥饿的孩子,几乎贪婪。
切萨雷。
切萨雷……
自此周围众人、诸般凡相都失去了意义,曲拂儿盯着切萨雷,而对方也盯着他,整个大宴会厅中,仿佛只有他们二人了似的。
“曲拂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刹那,也许已是万年,那个瘦削的男人喊了她的名字。
曲拂儿咬了咬嘴唇,却只觉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切萨雷……”
她轻轻的开口,努力让自己吐露的声音连贯而不失婉转。
只不过那都是无济于事的,她想,没想到再次喊他的名字,却是沦落到这样一个荒谬的境遇。
可是很快就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了。
“拂儿……我们该回明夏了。”
下一刻只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而屋外传来猛烈的轰鸣声,仿佛有千军万马突如其来。
抓着拂儿的男人绵软的倒在地上,杜亚特主教也应声倒地,人们甚至连他们是如何死去的都没看到,那两个人就被割了喉,血溅当场。
有人发现伴奏的乐师和跳舞的舞娘已经不见踪影,而,有个黑影一把扛起曲拂儿,朝着破碎的窗外走去。
切萨雷开始动了,他一把抽出一旁骑士团团员的佩剑,朝着那人便扔去,他的身型好似一头矫健的黑豹,伴随着佩剑的飞去,他已经开始去追逐了——可是那人却轻巧的跳开,转头看了看切萨雷,一言不发的跳出破碎的窗格。
切萨雷推开拦在他面前的众人,朝着那破裂的窗子奔去。可是有什幺挥动着翅膀腾空飞起,而拂儿就在那之上,面容绝望的回头看着他——
是明夏的铁飞骑。
“怎幺会有明夏的铁飞骑!?”
“明夏的铁飞骑怎幺会到艾利玛的地盘???”
“那个男人是谁?!”
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向切萨雷的脸颊,他唤来白鹏,翻身而上,好似一道黑色的流星。
白鹏挥舞着巨大的翅膀,爪部猛地蹬地,朝着天空的黑影飞去。
“拂儿!!!”
切萨雷叫到。
可是声音卷裹着他的呼唤,还未及传进曲拂儿的耳中,便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