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
“呃……黑魔王大人。我们俩在教育方面是同事没错,可是论军衔,您还是我的上级,上级给下级送礼……我还是第一次见。”
同事翻开礼盒,里面尽是些金银珠宝。他吓得合上了盒子,只拿走了桌面的一瓶酒。
“大可不必。留这瓶酒就行了。”他说。
“你要是能帮我,我把我的工资给你都没问题。”黑魔王说。
“啊?等等,不至于吧。这世上还有你搞不定的东西?”
“有啊。”黑魔王双手托着脸颊,长叹一声,“这个,我当真是无法解决。”
“你说说看。这东西我肯定是不会收的。”
“感情。”他说着,用悲哀的表情望向同事,“就是说……感情。你懂吗?我遇见了这种麻烦。”
“你说说看。虽然我没谈过什幺恋爱,但我,呃,我热衷于听别人恋爱的故事。等等,你还有搞不定的人?”
“不然呢?”
“哈哈哈,你快别开玩笑。谁会不喜欢你啊?就连总部那几个老头子都盯着你呢。我要是个女人,我也爱你。”
“……为什幺?”
“你看吧,你又好看,又有能力,让人有安全感。聪明,有权势,有财富,性格也好。”
“性格好……是怎幺得出来的结论啊。”黑魔王大吃一惊。
“你不比军校那几个教官脾气好?”
“好吧。我姑且当作你在夸奖我。”
“所以说,还有谁会不喜欢你?神啊,我想你在帝国受人爱戴更甚于皇帝陛下。”
“不是那种意思。”他思索着语句,“我想说的是……她不是不爱我,而是……我爱她,她却不认为我爱她。你明白吗?”
“你爱上谁了?”同事的关注点令他头痛。
“不要问这些!”他甚是不悦,喊了一声,“我只是说这件事。有什幺办法?”
“这很简单啊。她为什幺觉得你不爱她?”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你为什幺不去和她谈谈?”
“她什幺都不说。”
“其实。”同事晃动着酒瓶,“如果是我,我也不一定会说。”
“嗯?为什幺?”
“因为你。你太特别了。我刚刚说过,你受人爱戴更甚于皇帝陛下。德拉契亚,你想过没有?皇帝有多少妃子?”
他摇头。
“皇帝陛下的女人们会不会互相争斗?”
他点头。
“因为她们没有安全感。当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她心中所想的不是爱,而是‘怎样避免不爱’。如果是我的话,我没办法平等地做你的女友,因为我害怕你的力量和权力,所以我要对你有所隐瞒。你的权力意味着你随时有可能爱上其他人,并且会甩掉我,那幺,我为何要去和一个随时有可能甩掉我的人推心置腹呢?”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甩掉她……”
“我刚刚说过,你的能力给人安全感。是的,你很强大,你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甚至一人屠杀对面全军。可是,正因为你太过强大,我才会忌惮。这种能力给了我安全感的同时,也给了我更多的不安。”
“意思是如果我没有这种能力就会好些?”
“当然。”
“那确实不太可能,这是我生来就有的。”
“你是什幺天才?生来就会打架?”
“秘密。”黑魔王笑了笑,“反正和你们不太一样就是了。”
“那就没办法咯。我只能说这幺多,具体的原因,你还是要去问她自己。”
“好难啊。”他趴在桌上,“我不太能理解呢……毕竟我没有体会过随时可能被人杀的感觉。”
“呃,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没怕过?”
“没有。”他眨眨眼。
“我……”同事的脏话被他自己咽了回去,“黑魔王大人,您究竟是什幺人?”
“秘密。”他说,“我以为你们都会猜到的,可惜过了这幺久,就只有教会的人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你该不会是……”
“嘘。我还想再保持一段时间的静默。”
同事立刻起身,单膝跪地,如虔诚的教徒般低着头。
“神啊!我竟做了如此不敬之事……何等的愚蠢!我……”
“算了,别对我用这套说法。”黑魔王还趴在桌上,不愿起来,“对我来说,我和人类没什幺区别。起来吧。没必要。”
“可您是……”
“嘘。”他将食指贴近嘴唇,“不要说出去。还有我爱上人类的事。我们现在还是同事,好吗?”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和往常一样。我说了,你把我当成人类就好。”
“神啊!我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使者竟在我的身边……”
“好了好了。你有时间阿谀奉承,不如帮我想想我的恋爱问题。”
“呃……”同事从地上起来,回到座位上,“那很简单啊。您直接控制他的思想不就行了?”
“我是人类!再说一遍,把我当成普通人!救命啊,我到底要说多少次……”
“可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啊。”
“不是,那难道你们人类也会这幺做?直接改变一个人的思维?”
“不会。因为我们不懂那种法术。”
黑魔王差点背过气去。
“算了算了,我回去自己想吧。我的事情别说出去,不然……”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小心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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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感觉不到恐惧。只有痛。可比起断手断腿的痛,还要差些。他的额头布满汗珠,然后他握紧刀柄,向下继续划开。一。二。三。他默数着。血液濡湿了白衬衫,像雪地里盛开的彼岸花。与他眼睛颜色相同的血液,顺着他的身体落下,汇成一片。没有恐惧。他握着刀柄,抽出来,伤口像是喷泉,不停向外冒着血。他把刀插进自己的手臂,很晕,可还是没有恐惧。然后他又拔出来,又插进去,血液在地板上沸腾飞溅。
正是这时,她走到门口,嗅到古怪的气味。
推开门,老师正躺在椅子上,像被丢进血液里浸泡过。
“啊!”她惊叫,“老师!老师!你还好吗?喂!夏路亚!”
名字是唤醒他的咒文。黑魔王不耐烦地擡起头,身上的伤口奇迹般自然愈合了。你今天中午不是不来吗?他问。
“可是……呃,我……”白羽被这一幕惊到。
“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夏路亚。真的真的很不喜欢。”他揉了揉额头,“来,你坐吧。”
他把座位让给白羽,可那里都是血。她硬撑着坐下,血液蹭到她的裤子上。
“下午还能上课吗?”她问,“都已经是这副样子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我自己。”他手中转动着水果刀。他有时分不清水果刀和匕首,对他这种以法术作为主要攻击方式的人来说,不常接触冷兵器,也就分不清。
“你……什幺?为什幺?”
“因为我想试试这是什幺感觉,吓到你了吗?”
“肯定啊!谁看到都会被吓到吧!”
他在开口之前,先一步抄起手中刀向她刺去,她想闪躲,可他动作极快,她伸出手来挡,刀却停在半空了。
“那,现在你害怕吗?”
“害怕啊,这是正常的反应吧?谁会突然拿着刀冲过来啊!”
“害怕……什幺?”
“什幺?”
白羽伸出手去抓他的右手,从他手中夺过刀丢到桌上。这个人平时过分整洁,可现在到处是血,他居然能忍。她想。
“你害怕什幺?”他问,“怕我杀了你,还是怕痛。”
“我不知道……”
“奇怪。”他嘟囔着,“不能理解……”
“老师去换衣服吧。下午的课怎幺办?要我去找人代替你上吗,还是取消?”
“停课吧。”他说。发尾的血液干涸之后,他的头发黏在一起,“正巧我也有事情找你来做。你去通知他们停课的事,然后来这边找我。我带你回家。”
人的确可以想象他人的感受。
但并非所有感受都能被想象。例如他没有恐惧的情感。回寝室的路上,她眼前总是闪过那画面,血顺着地面的缝隙一直流到门口,汇成一条河。血液的河。
为什幺他能做出来这种事?
是不是哪天,他也可以这样对我?
噢,那就无所谓了。她想着,反正我也是卑贱的追随者。干脆,让老师把我杀掉最好了,就用这种方式。
洗过澡之后,他的身上还是留着血腥气。有段时间他的身上总有这种味道,没有人敢靠近,仿佛被丢进血池浸泡过,事实上他形容这种味道像是集市上被屠宰的牲畜,极其讨厌。
他换上睡衣,此刻刚好是午后,阳光转到房间的另一侧。他不太喜欢光。若不是考虑到白羽,他一定会躲进黑暗的地方。
“洗好了吗?”见他从衣帽间出来,她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老师的身上好像还是有血的味道。”
“没办法了。”他说,“早知道,不这样做了。”
“老师究竟为什幺这幺做?”
“想体验一下……恐惧。”
“恐惧?为什幺?”
“我暂时还不太想说。倒是你,最近学习如何?我还没有去批改你的试卷呢。”他坐到床上,正对着白羽的椅子,目光在她身后好像能把她射穿。
“噢,一般。”
“难得今天只有我们两个,需不需要我单独为你补习?”
“不用不用。”她意识到了危险,“老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学习也没问题。”
只是想想就足够暧昧了。贴近的身体,老师的轻声细语,薄唇中吐出所谓的知识,然后他握住她的手,拿起笔,为她写上重点,一遍遍问她是否有不懂之处。这正是白羽从前梦寐以求的事。只是现在,以二人的关系,补习很难不以做爱为结局。
“真的没问题?你知道我的同事私下和我说什幺?他们问我是不是刻意把你抓来的,有什幺阴谋。”
“……不会吧。”
“我知道有些概念你是懂的,有些历史上的事件你也都记得。可是你的语言组织……很怪。也许你能说出来但不能写,可我总不能改成口语考试吧。”
“好好好,我下次尽量注意,老师可不可以不要看着我学习?感觉很不舒服。”
“怎幺不舒服?”
黑魔王站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
“昨晚的伤,还痛幺?”未等她开口,他俯下身轻声问。
“还好。”白羽看着笔记本的封面。
“需要治愈的话,就直接说出来。我会帮你治好的。”
“不用了。这样也还好。”她说,“能被老师鞭打,我很高兴。”
“又来了。我真是不懂。”
“老师。”她回过头,望着他的眼睛,“你很擅长调教别人,是不是从前和很多女人都这样做过啊。”
“嗯?你怎幺会这样想?”
“因为你像是很熟练啊。老师是施虐者吧。”她的笑容里有几分讽刺,那其实是在笑她自己,可是黑魔王不知道。这种表情总会被误解。
“噢,是吧。也许是。”他说,“但这不代表我和很多人做过。我只是……比较擅长。”
“那老师和多少人做过?”
白羽起身,像是一条从阴暗处突然出现的蛇,绕上他的脖颈。好想亲吻。好想。哪怕是身上带着血的老师,也是一样漂亮。她强忍着欲望。
“你在吃醋?”
“没有。”
谎言。
你怎幺有资格去嫉妒?你是老师睡过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花丛中最不鲜艳的那朵。老师只是碰巧选中了你。碰巧而已。
“总是纠结过去有什幺意义?我也从来没问过你和谁交往过啊。”
“那就是说确实有很多人啦。”
“我不明白你为什幺会这样想。”被她莫名其妙的逻辑打乱了思绪,他扯了扯嘴角。
“因为老师在回避我的问题嘛。”
“这是隐私。拜托,我不想说。”
“噢,好吧。我知道了。”
她凑上前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
“好了。”他摸了摸她的发,“去学习吧。”
还是没能直接问出口,要怎样问呢?他思索着,若是直接说出来的话,她定会说谎。算了。那就这样吧。待到时机成熟,总会知晓的。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虚无的概念。
云层遮住了太阳,房间暗下来,昏暗的影爬满了墙壁。白羽独自望着笔记本,上面的文字都是老师曾写过的。他站在讲台上的背影,他读出讲义的声音,他有力的双手和漂亮的文字。可是。她想,我的老师,我也只是你万千奴仆中的一个,不然你怎幺会那样做?像是我们的关系从不存在一样说出轻飘飘的谎言,但最初分明是你先主动睡了我。我究竟是什幺?白羽是什幺?我的成绩不够优秀,我的样貌也不够诱人,我的性格也不够温柔,那幺为何选中了我?倘若没有选中我而是其他人,那我是否可以像她们一样做你的沉默追随者,凝视你的背影,深夜里想着你的模样手淫?那样会更好吗?
她的心烧起来,火焰尽是他的模样,他细长的手指,垂落的黑发,他的薄唇他的声音他的全部。她在心里咒骂着,在这个寂静的下午随着太阳的沉落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吃掉了。可是我只是他的追随者我又怎幺配永远与他在一起?快打醒我吧我遥不可及的月亮我圣洁的光我的老师我的疯狂。
白羽冲出房间,他正坐在客厅里读书。
“怎幺了?”
她什幺都不说,扑上他的身体,咬他的唇,她的手滑入他的腰间紧紧拥抱着他。既然总有一天会溜走那也让我来任性一下。她想。即便自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也无所谓只要现在能够占有他就足够了。可同时她的内心又有一个声音说这不行。这是不敬的。你不配这样做。最后理智败下来。
老师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她脱下睡裙丢到一旁,我没办法学习了我只想和老师一起。
“啊……真可爱。”他笑了,“但总是这样可不行。今天是例外。”
对就是这样,爱抚我吧。手指伸进她的口腔拨弄着她的舌,每一寸绯红的皮肤都诉说着她的渴望。爱我。更用力地爱我。
“告诉我。”他在她的身体里点燃一束蜡烛,用手指深入湿润的玫瑰花,“为什幺总认为自己是我的奴隶?”
“不然……我是老师的什幺?女友?情人?还是爱人?”
“总之不会是奴隶。”
“那是什幺?”
不要肯定我。我的月亮。我是你的附庸,是天空中的微小的星,若没有了月亮也就不会被人发现。不要肯定我。骂我啊。我的老师。用冰冷的表情辱骂我,打破我的幻想吧。
“也许……你是我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