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色四合,一个提着包裹的男子身影正沿着山路一点点往上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呼了一口气,继续往上。终于,那间小草屋近在眼前了。
他有些紧张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一只金镶玉的手镯。
这是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跑遍首饰店买下的礼物。挑了上好成色的玉,又挑了足金,专门请匠人镶好并在金环内侧刻上了她的名字。
他想通了。从走下山的那一刻起。
他不需要京城的那些名利富贵,他只要她。
他明白她的态度,知道她从此以后不会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和他苟且,因此他决定郑重其事地以这镯子为聘礼,向她许诺。
等他回去京城,就马上着手去和隆华公主合离。哪怕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失去锦衣玉食,失去皇亲国戚的身份和现在拥有的一切,变成普通布衣,他也不会后悔。
往后他只想和她一起,终老在这山中。
他擡头看了看柔美月光,整了整自己的仪容,走上前去敲门:“璃娘,是我,我回来了。”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按理说,璃娘通常不会睡这幺早,平时这会儿,她应该还点着蜡烛,在灯光下刺绣。
一股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周彦被不安笼罩,擡手一推,竟发现门是开的。山里不比县城,偶尔会有野兽出没,所以平时璃娘都是把门锁死的。
他愣了片刻,立刻进屋点亮蜡烛。
屋里空无一人。然而桌上却留有一张信纸。信纸上压着一枚朴素的木簪,看起来是璃娘的东西。
周彦拿起信,看完后脸色一白,立刻转头冲了出去。
那纸上只有三个字:速回府。
嚣张潦草的笔迹,让他瞬间浑身发凉。是隆华公主的亲笔书。
她在这里留下一封给他的信,这只能说明她已经了解了一切,并派人掳走了璃娘。
这信上的三个字,是明确的命令也是最后通牒,以隆华跋扈的个性,他若不回,璃娘绝对性命难保。
周彦以最快速度回到京都。
刚一入京,就见公主府的随从已恭敬地牵着马车在一旁等候。周彦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直接略过去,纵马朝公主府而去。
终于到了。
许久没有见到这个富丽堂皇的宅邸,他发觉自己竟然感到十分陌生。也许从心底里,他就从没有把这里真正当做自己的家吧。
他大步踏入。
下人们见到他回来,眼光里多是不以为然和隐约的幸灾乐祸。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对他心怀尊敬。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府邸是皇上赐给公主的,所有的仆从、侍女也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她才是唯一女主人。
至于驸马?摆设罢了。
隆华公主早已经有了消息,正在府内的偏厅内等着他。
他原以为会看到她勃然大怒的样子,然而他想错了。隆华公主竟然像什幺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彦郎,你回来了。”只是那笑意里还有点什幺别的东西,他来不及分辨清楚。
周彦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她,只轻轻地一点头:“嗯。”
“这趟怎幺去了这幺久?”隆华公主笑靥依旧,“那罕见的红珊瑚可寻到了?”
周彦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次出门之前,他曾随意搪塞她说要去办事,顺便给公主寻她喜欢的珊瑚树,这才得以出门。然而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女人话中别有意味。
“依本公主看,你必然是寻到了,并且还舍不得带回京送与我,只打算自己偷偷留着,对吧?”隆华公主笑得诡异,“可惜呀,藏得再好,只要本公主想要,不择手段也能把它挖出来。”
周彦皱眉,这女人到底想说什幺?
“公主怎幺找到我的?”他转而问道。
隆华公主擡手击掌两下,从厅外就擡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把周彦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这人原来是周彦的一个随侍,跟着他也三年多了,武功高强,为人忠心,因为有他,周彦免去了好几次血光之灾。
可是现在这名随侍满身血污,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否还有命在。
“彦郎的侍从倒挺忠心,不过还好也交代全了。”隆华公主说得慢条斯理,语调有些忧伤,“原来上次去办事时彦郎就已对别人念念不忘了。这次,更是为了她才出京的,不是幺?你以为后来那些刺客为什幺没有追杀你追杀到山中去?要不是本公主派侍卫尾随跟踪,正巧撞见,剿灭了那些刺客,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谁知你此行竟然是为了别的女人……”
周彦仍被眼前景象震惊着,一时没听到公主的话,满心里只想着璃娘现在怎幺样了?有没有也遭受了如此非人的待遇?
“彦郎,我不怪你。”隆华公主忽然又情意绵绵起来,“原本咱们夫妻之间也没什幺过不去的坎。只要你跟我坦白,原原本本地承认你与顾氏之间的事,并保证往后不会再见她,我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更不会告诉父皇。你我仍像从前那样夫妻和睦。”
周彦正想嘲讽她一句“我们夫妻何曾和睦过?”打算明白地告诉她,自己不当这个驸马了,他对顾璃的情意是真的,冒着得罪皇族的风险也好,他一定要和离。
可是目光一转落在那浑身是血的人身上,不由得暗暗心惊:隆华真的会原谅他们吗?或者说,真的会放过璃娘吗?会不会是诱哄他承认两人“通奸”之后,再对璃娘进行残酷报复?
想到这里,周彦整个脊背都凉了。
他强自镇定下来,缓缓摇了摇头:“棍棒之下何来真言,这侍从必是受不住打胡言乱语的,公主多虑了。那什幺顾氏只是在我遇刺时救过我一回,我在她那里养了个伤,要仅仅如此就说与她有私情,岂不是笑话。”
“哦?果真如此幺?”隆华公主听到他这样说好像非常高兴,“可顾氏毕竟也是彦郎的救命恩人,彦郎当真对她毫无情意?”
“公主真是说笑了。一介贱民罢了,公主若是想谢她救了我性命,尽管拿礼物去谢她,与我无关。”周彦故意说得冷淡,他想设法让隆华先放了璃娘,再暗自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最后自己再挑明休妻的意思。
隆华公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阴森森地一笑,击掌三下说:“出来吧。”
话音落下不久,自厅内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来,正是顾璃。
刚才躲在屏风后时,她清楚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暗自叹息,隆华公主好歹也是原文的女主,现在不择手段的样子居然像极了恶毒女配。
为了逼他们二人承认,先是诱供周彦,接着轮到她了。既然如此,她也得配合演一把戏,怎幺也得趁这机会把男主好感度提高一下不是?
话说三天前,刚刚赶走周彦之后,顾璃在自家屋门前被人敲晕,再醒来是在疾驰的马车里,手脚被绑,再接着就是到了这金碧辉煌的公主府。公主也没有虐待她,她就当自己是在京城一日游了。
顾璃略低着头走到隆华公主和周彦面前,一如既往的眉目温婉,浑身笼罩着柔和的气息。
这实在是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安宁温暖的女子。
隆华公主和周彦此时难得想法共通了,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两人截然不同的心情。一是怜惜、一是嫉妒。
“顾小娘子,是否觉得委屈?明明是与你春宵几度的情郎,转眼说不认就不认了。可男人都是如此,”隆华公主看似关怀地安慰着,“别难过,有本公主给你撑腰做主,你尽管把在驸马那里受的委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本公主必不会叫你独咽苦果。”
周彦此时才明白过来。
原来隆华刚才诱供自己,是早就有了两手准备。
如果他承认了,她就可以直接给两人定罪,免去现在这一步。而在诱导他说出那样令璃娘寒心的话之后,现在又来诱导她……周彦更加确定,隆华是想逼他们承认有私情。
他知道皇上虽宠爱这个女儿,但总还是国法为先。
在皇帝眼里,凡事都讲法度,哪怕骄矜如隆华公主,也不能随意对一介普通百姓动用私刑。但如果是有了确切的“通奸”供词……隆华便能为所欲为了。
周彦并不怕自己被定罪,他怕的是牵连顾璃一起受苦。隆华,她心肠真的好歹毒……
顾璃沉默了一会儿,镇定地开口:“公主殿下误会了,民妇真的与驸马爷没有什幺关系,一点也没有,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妄信流言。冤枉了民妇无妨,若是冤枉了驸马,惹得公主夫妻二人不合,就是民妇天大的罪过了。”她说得没有那幺慷慨激昂,但语气里很坚决。
隆华公主脸色立刻就黑了。
这贱妇居然还维护周彦。这更加证明了两人之间并不止简单的肉体关系,是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周彦深深地感动了。这温暖的小女子,哪怕被自己冰冷的语言刺伤了也不会反过来伤害他吧。
“很好,很好。”隆华公主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擡手唤了丫鬟来将顾璃带下去,“顾小娘子就先在府里住两天吧。本公主还要好好多谢你对驸马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