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痼疾

张臻说:“没什幺,我还得谢谢你们照顾生意。高凛还是要继续呆在兴城吗?”

“客气了。我看到周寻很好,真的是非常感谢您。凛子那面我也没办法,”陈羽想起破败卷帘门下的高凛,叹了口气,“还得等他自己想通。”

“现在你们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张臻眯着眼,一脸欣慰,“我看到你们越来越好,我也满足。”他不忘安抚陈羽,“高凛的事谁也没办法,说到底,人生还是自己的。”

张臻是高凛的师兄,当年只是心理咨询所的一名实习医生。心理咨询师的身份令他看起来很成熟,更像他们的长辈。高凛察觉到当时周寻的心理状态也算不上健康,听从了陈羽的安排,假意借用了很多这位师兄的“金口玉言”,让周寻逐渐信任张臻,再暗示着引导周寻自己去找到了张臻所在的咨询所。现如今,咨询所已经到了张臻名下,他们各自也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

张臻出于职业道德,一直不肯透露周寻的具体情况,只说她很顺利地出国了,在适应新生活。今天由周寻带陈羽来见他,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见面方式。

陈羽摊开手,“我完全信任您。凛子说我没有问题,可这…”他点点胳膊上的淤青,边缘已经开始消散,“还是我自己。”

“你这两年不是建立了很棒的情绪发泄渠道吗?周寻回来让你感觉焦躁吗?”

陈羽沉默了一下,“有些,我担心她不能原谅我。我的人生没有备选选项。但是现在,”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她能带着我坐在这里,我已经感觉非常好。”

张臻笑着摇摇头,“你们啊,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不是很好吗?周寻你不了解吗?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绝对健康、绝对完整的。恐惧、焦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高凛是,你也是,周寻也是。”

他转过身,两个手指轻轻碰在一起,“自己先站起来,然后再互相支撑。亲密关系都是这样。太早的时候你们还没能跟自己和解,太晚了又来不及参与对方的成长。我看现在你们有能力解决困难了,对不对?”

陈羽点头。张臻拿出一盒火柴,问他,“要做婚姻意象火柴吗?我看也不算太提前。一会儿周寻进来还可以再做一次,都另外收费。”

两人大笑起来。

回程的路上,天已经黑尽了。周寻把玩着手里一支烧了一半的火柴,疑惑地问:“怎幺感觉你跟我的医生比我还熟?而且,”她又看了一遍火柴上的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做这种婚姻测验的程度了?”

陈羽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跟司机聊天让司机分心,知道吗?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周寻不屑地发出嗤笑声,“开不惯四个轮子是吧!”

“唉,比不了我们周老师,我确实就是个蹬三轮的。”

周寻作势要扑上去揪陈羽的耳朵,安全带绑住了她。路灯晃过他们头顶,影子飞快地长短变化。周寻花了三年去遗忘习惯,可到头来时间早就在她血液里烙印痕迹,重新把他们捆绑起来,就像从未分开。

时间灌注的分离,又被它的广博重新包容。

“我帽子落在你家了。”陈羽跟着周寻下车,拽住她的胳膊。周寻挑了挑眉毛,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借口,“我家床睡不下你,昨天我都没睡好。你还不上班啊?不要挣钱糊口啊?”

陈羽不肯松手,“我还有一天假,我家床大。”周寻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你怎幺学的这幺厚脸皮了?”陈羽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去摸后脑勺,“不是说追女孩要拉的下脸吗?”周寻把火柴丢进他怀里,“所以你就已经考虑结婚了?”

陈羽小心去看她的表情,确认她没有觉得自己不受尊重而生气,轻声解释说:“你知道我的。但我觉得我还有待考察,可以不要孩子,也可以随时离婚。”周寻转身就走。陈羽摔上车门追她,“你想在哪里买新房都可以!我的钱都给你!”

二楼的老太太推开窗户往下看,周寻赶快回身冲他做了嘘的手势,“你怎幺回事啊?怎幺越大反而越像个毛头小伙子了啊?”她使劲拽了拽陈羽的胳膊,气的直跺脚,“你听你说的那是什幺话啊?你十五岁也不会说那样话吧?”

陈羽低头奇道:“我哪里说错了?”他摊开手,“我现在就是十五岁,我要帽子,不然要你。都不给,我就让你楼下的老太太知道你游戏我的感情。”

周寻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在这等着。”陈羽见好就收,乖乖站住,甚至擡头跟楼上的老太太挥了挥手,“奶奶好。”老太太像看早恋的小朋友一样瞪了他一眼,重新砰地关上窗。

“你怎幺现在越发像个小孩啊?”陈羽没有回答,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给周寻打开房门,他甚至想让周寻在门口就录入指纹,周寻摆了摆手进门。

陈羽把帽子在门口挂好,将路上买的生活用品逐一拿出来,让周寻进来。周寻坐在沙发上,看陈羽有条不紊地收拾,打量了打量陈羽的家。

太简单了。虽然比周寻的屋子大了不少,但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完全由灰色的家具组成,干净、有序、一尘不染。连遥控器都按大小在茶几上正正摆好,周寻顺手拿起来,打开了空调。

陈羽端来一杯水,又把拖鞋递到她脚边。二人靠在一起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长途驾驶令陈羽感到疲惫,周寻又令他安心,他很快就放松了和周寻交握的手,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周寻关掉电视声音,陈羽觉轻,难得看到他熟睡的脸。陈羽的眉毛浓密,甚至在眉心处有些相连。鼻梁高挺,本该英气的长相却生了一双秀气的眼睛,整个人也总是面无表情的疏离。陈羽不是现下审美流行的帅哥,甚至因为看起来太过沉默冷淡,让人感觉很难接近。周寻却独爱他的模样,她知道这双眼睛笑起来像弯月一样温柔,也知道这眉间总是藏了许多的心事。

周寻擡起手来,想去抚他的眉心,怕惊扰他,又放下手。老人常说连心眉的男人小心眼,她想,确实是不错的。陈羽对自己尤其小心眼,总是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事事完美。世界上怎幺会有完美的人呢?他太害怕失去,害怕到很多愿望不敢拥有和争取。此刻在周寻面前脆弱的陈羽格外珍贵,如果他们都能早些像现在一样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也许就不会分离。

周寻的头发不小心贴近了陈羽的鼻尖,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把相握的手更深地收回怀里。周寻忽然有些心疼,在孩子的时候他拼命收敛孩子气,努力做一个大人,如今终于在大人的年纪敢做一个孩子了。她瞥见书房里陈列了数把木吉他和电吉他,大大小小三四个音箱分摞整齐,很不像节俭的陈羽,却感到一丝欣慰。桌子上还摆着一张照片,不用走进去拿起来细看,她似乎已经窥见了陈羽生活的全貌——音乐和天空,发泄和思念。湛蓝和清灰是他生命的主调色。

墙上的时钟没有任何声音地走动,这是因为他时而颠倒黑白的作息和高强度的工作需要安静。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即便他真的很爱看植物生长,这是因为他不能常常在家照顾它们。几乎是没有生气的家——

身侧的男人唇边嘟囔了几句,打断了周寻的思绪。他像是做了什幺美梦一样嘴角泛起笑意,陈羽的嘴唇干干的,茶几上却只想起给周寻倒了一杯水。

周寻低头吻醒了他。

“去床上睡吧。”

陈羽闭着眼回吻他生命唯一中的鲜红。

“阿寻,我真怕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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