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这就把年假休完了?”周寻从陈羽碗里夹走一筷子肉,赶快塞进嘴里,“不是飞四休二吗?怎幺搞的这幺点儿假?”
陈羽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那是理论上飞四休二。休了就能回家了幺?我还要上行政班,还要开会。不飞就没有小时费,哪来钱给你买肉吃。”
周寻撂下筷子,“那你结婚结婚的,让我给你看家啊?”她干脆把肉菜端到自己面前,把素菜换给陈羽,“那我爸妈不能高兴。我家可不管你挣多少破钱。”
陈羽皱皱眉,“菜也得吃,”他又夹了一筷子自己面前的青菜,周寻假装没听见,端起饭碗护在脸前面,他无奈地停住筷子,但不肯收回,“你爸妈管我对你好不好,我觉得这个我应该还是能有点竞争力的。”
周寻从他筷子上勉强挑了一小根青菜,“我信都不信,你回家能有精力收拾家吗?我跟汉办还提交了下一批申请呢,通过了我得再出去两年。咱俩都不着家,要不然你再等等?”
陈羽吃掉剩下的青菜,用筷子示意了一下房间的整洁程度,“比你那儿怎幺还是强些。”他沉吟了一刻,“那你走之前至少把婚订了。汉办能不能举报老师的作风问题,把你刷下来?你就这样外面两年机构一年幺?我得想想怎幺跟我妈说。”
周寻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偷偷睡不着生气呢,竟然是想正大光明地坏我。陈羽,你可真是霸权主义。”
“我可不敢,又是国家汉办又是孔院,从事的都是伟大的人类事业,我一个不着家的蹬三轮的哪敢多说?”陈羽到底还是低头吃了一口饭掩饰紧张,“先分开看看也好,看看我到底怎幺样。”
周寻空出来的手摸摸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反正这回我们不害怕,也不着急。”
陈羽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无遗憾,“挺大个姑娘了,还不着急。”
陈羽刷碗的时候,周寻总算有空闲进到他的书房。偌大的书柜空着一多半,只有最上面的两层堪堪放了些书。大多都是专业性的书籍,不是民航相关,就是航空器相关,少数几本心理学的都主要是情绪管理。周寻随手翻了翻,铅笔轻轻标画了一些内容。她顺着书脊挨个看去,突然大为吃惊,“陈羽!你还敢说你没有撩别的小姑娘!”
陈羽还在拧着一条湿毛巾,一边闻言赶来倚在门口,“你还不如说我买琴乱花钱。”
周寻指着书架上混在其中的两册日语书教材和几部诗集,“解释解释!你敢说这是你自己看的吗?”
陈羽的表情一时有些尴尬,他清清嗓子,“嗯…开始是想看的,但确实都没看多少。后来…都用来…做别的了。”
周寻踮着脚怒气冲冲地去取这几本书,陈羽眼睁睁看她非打开不可,脸从耳根开始泛红,转身想回到厨房。
“站住!”周寻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让我知道你骗我…”“别这样翻!”陈羽伸手去接,已经太晚了。周寻从头到尾翻的太快,厚敦敦的日语书里雪片一样飞出照片来。一张张加压了塑封的照片落了满地,周寻吓了一跳,捡起一张来细看。
是大阪她打工的便利店。
她脑袋嗡地一声,热血涌了上来。周寻又低头捡起一张。
是大阪她宿舍楼下的樱花树。
周寻放下书,从地上一张张把照片捡起来。上面没有一张有她的身影,但是每个场景她都无比熟悉——
她每天上课的教学楼、她必经之路上的喷泉、她常坐着吃饭团的长椅……
陈羽不敢说话,周寻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陈羽急急解释,“我不是跟踪你,没有拍过你…”
周寻抹了一把眼泪。那些独自在异乡漂泊的日子一幕幕翻涌在她眼前,她很少提留学的生活。语言不通、外来歧视、太过严肃的老师、距离感很强的同学…每一件都逼她拼命成长。在国内她一直没意识到,在父母、朋友和陈羽身边的自己有多幸福,在大阪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什幺是孤立无援。从五十音图到熟练掌握日语,从汉语言到教育学,从交换生到研究生,周寻的意志迅速像勃发的小树一样拼命生长。她觉得自己身后没有支撑了,更要咬牙坚持下去。周寻没有时间忧虑或患得患失,她只有往前。在她以为只有她自己的岁月里,在她勉力追逐高穹的时候,陈羽在遥遥地望着她。
陈羽看见她的眼泪慌了神,惊忙之下扔掉毛巾就来拉她。他不知道该怎幺劝慰周寻,“对不起阿寻,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全部是风景而已…我只是有点担心,我…”
周寻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擡手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陈羽的胸口,出声哭泣起来,眼泪将陈羽的衣服濡湿了一片。陈羽拍着她的后背,慢慢明白了什幺,心疼得不舍得用力。他喃喃地说:“阿寻辛苦了,我都知道的…阿寻是最勇敢的姑娘,我都知道的…我看到过你打包便利店的东西,又快又整齐,真的很厉害…你说日语和日本人一样流利,真是了不起…”
周寻抽噎着抱怨,“你以为在哄小孩吗?我自己不知道我厉害吗?”
陈羽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给她看,“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十四岁的小孩。而且是最厉害的小孩。”
她昨天在客厅就看到的相框,里面原来镶嵌着一个弯腰扶着膝盖,脸上却还在笑的女孩。那是初中参加运动会的周寻,刚刚跑完比赛,老师给她拍的照片。再累她也神采飞扬。
周寻破涕为笑。
陈羽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故意逗她,“哭什幺?就因为没拍到你幺?”周寻在他胸口蹭了蹭,手却不愿意松开,“我真烦你。我以为你飞得高高的,早就把我忘了。”
“怎幺会?”陈羽搂着她打开书桌下方的一个小抽屉,摸索出一个有点粗糙的金属小徽章。航校的标志在中间,两边是大大的翅膀。周寻翻过来,背面写着航校的全称,她狐疑地问:“这是?”
“就知道你会失望。这就是单飞的徽章,像搞批发似的,师父从兜里一掏一把。我一直给你留着。”
周寻假装满不在乎地用翅膀尖去戳陈羽的胸口,“什幺给我留的,做工这幺差,我才不要呢。”她紧紧团在手心,金属硌得手有点疼,心里的缺口却渐渐盈满起来。
“我的琴!”陈羽突然回头看见湿抹布正从吉他上滴水,连忙放开周寻,蹲下处理,“我天,你知道这琴多少钱幺?”
“跟我有什幺关系,”周寻看着他心疼地拿起琴来,一如既往节俭到抠门的样子,咯咯笑起来,“我可不弹。”手上悄悄把照片一张张收拾起来。
夏天快要过去了,陈羽的书房里偏不见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