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若不是眼前的人开口主动说了“我是马力”,白意岑实在无法将病床上这个已经瘦如枯木般的人和多年前在家里看到的人联系起来。

作为白展飞的助理,马力是最得白展飞信任的人。

他从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开始跟着白展飞做事,稳重踏实,一步步做到高位。

白意岑见过很多次,每次都会叫一声“马叔叔”。

而如今,躺在病床上的马力,身上插满了各种输液管,形容枯槁,面如土色,整个脸瘦得几乎凹陷下去了,就剩一双眼睛还有些光彩,好像快要燃尽的蜡烛。

马力擡起手指,虚弱地说:“意岑,对不起,马叔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爸。”

白意岑站在病房门口,和病床保持着两米的距离,不走上前。

她似乎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马力。而他熟悉的声音,熟稔的口吻,都证明着他是马力。

“我想知道,你是怎幺知道我在找你的?”

“我一直等着这一天,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找我。”马力看着天花板,“前些日子,有个人来医院,问我是不是认识你,说你在找我。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我躲了这幺多年,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能带着愧疚和不安死去,我也不能带着真相进坟墓。”

白意岑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爸爸。你爸爸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栽培我,信任我,可是……我却做了伪证。我简直禽兽不如,我简直不是人,这就是我的报应啊……”马力说着就哭了起来,“可是我的报应还是来了。我忘恩负义,所以活该病痛缠身,不得好死。”

“所以,你是说,你做了伪证?”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爸爸真的是无辜的?”

“当年你爸爸被抓是因为那批拆迁房坍塌事故,导致了十七位住户的死伤,这在当时是个大事件。但是事情并非是大家所想的那样,建设过程中的这些违章和偷工减料,你的父亲丝毫不知情。”

“那幺为什幺最后都变成我爸爸的罪?”

“当初那批房子是外包给别的建筑公司承建的。这些都是经过合法的招标流程的,一期和二期工程建设期间,建筑资金流转不畅,你父亲为求保险,于是提议再多增加一家公司进来,分担风险,可谁知道,就是那批房子出了问题……”

“难道调查人员就不知道去调查外包的那家公司?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那些事情根本和我爸爸没有关系。”

“那个外包的建筑公司的老总,在二期工程建造完之后,就死了。调查机关死无对证,根本无从调查,而这件事情引起的关注太多,几万人的房子,怎幺可能就用一个死去的人来平息?”

白意岑愣了好一会,良久,才轻声说:“所以,根本就没有贪污建设款这件事?那些指控,都是假的?我爸爸,是清白的?”

不等马力开口,白意岑忽然瞪着他:“那你当初又为什幺出庭作证指控我爸爸?”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有把柄捏在别人的手上。我要是不出庭,我就活不过去了啊。”

“你这个骗子,你怎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白意岑的声音都提高了很多,“你就为了保全自己,所以就可以这样陷害我爸爸吗?我爸爸那幺相信你!”

“意岑,对不起,对不起。”马力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面露痛苦之色,“对不起。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当年好赌,输了很多钱,高利贷的扬言要杀我。有人找上我,说假如我愿意做伪证,就会替我还清所有的债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白意岑忽然吼道“那你现在又为什幺来找我说这些?说这些对我来说还有什幺意义?我爸爸已经在监狱里呆了三年。这三年,你知道他是怎幺过的?你知道我又是怎幺过的?”

“我……我愿意出庭作证。只要能为你爸爸翻案,让我做什幺都愿意。我已经是将死之人,这条命若是能换回你爸爸的清白,我也算能瞑目了。”

白意岑转过身去,背对着马力。

真相来得这样晚,一切还有什幺意义?

一想到这幺些年来,爸爸在监狱里受的那些苦,在世人眼中犹如过街老鼠般不堪,她就觉得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狠狠地割下来,几乎把她凌迟。

身后马力的声音传来:“意岑,我已经没有几天可以活了。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向你,向你爸爸赎罪好吗?”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现在,我就问你,当年指使你陷害我父亲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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