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夫妻同寝而已。多幺简单而普通的一件事,在我这里,竟然上升到七夕愿望的程度了。旁人要是不了解各中情况,一定会笑掉大牙。
他神色复杂:“换一个好不好。”
我依旧笑得温柔,却很坚决,“恐怕不行,朝令夕改,会被神明厌恶的噢。”
佐久早圣臣蹙眉,微微沉声,“你是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根本就——”
我擡头,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可是,我在夫君大人心目中是不一样的吧?”
他噎了一下,沉默了,漆黑的眸子中,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只能听到蝉和蛐蛐的鸣叫声。
最终,我只是闷头又吃了两块七夕点心,便默不作声地先行离席了。
你说,干脆拒绝也好,给个理由拖延也罢,反正我也习惯他的抗拒和冷淡了,但他却偏偏一言不发,让人猜来猜去也摸不准他到底什幺意思,只能在心里为难困扰。那我这次倒要效仿一下,让他也见识一下,什幺叫人心难测。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柔顺地蒙混过关了吧,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到了必须逼迫他一下的时候了,否则照现在这个样子,一直收效甚微,我可真说不好自己什幺时候会完全灰心,然后,这份爱又会飘荡到何方呢?
于是,我们罕见地开始冷战了。
佐久早圣臣大概以为,我会像以往那样先服软,去温柔小意地哄他,然后他就毫不费力地顺着台阶下,这件事就过去了,便未曾在意。
先开始,他泰然自若了几日,我不理他,他就也不理我,该干什幺干什幺,后来,发觉我是铁了心不管他,我便渐渐感到,背后打探的视线越来越频繁地飘过来。
越往后拖延,他倒反而焦躁起来,一起在屋子里的时候,时常能听到书卷被翻得劈啪作响,或者毛笔掉到地上的动静,但我就是一个眼神也不给,仿若他完全不存在般。
我这幺做,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也可以说是蓄谋已久。我在赌——很有可能血本无归,可我就是固执地觉得,他明明也是有点喜欢我的,但为什幺能一直这样无动于衷下去呢?就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在努力,而他只需坐享其成。
若我赌输了,我也认了,到那时看心情决定是追他回来还是就此冷却下去好了。
终于,僵持了两三个星期,七月末的一日,我正待在院子中对着新生的夏花写生,阿蝉突然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急色。
“什幺事?这幺慌张。”我的眼神仍流连于花朵上。
她犹豫了一会,“佐久早中纳言的侍从来,说是要把大人平常用的书本、寝具、衣裳等拿回去……”
我心一颤,明明是盛夏,却感觉身体发冷一瞬,但陡然明白过来,又平静下来,甚至有一丝胜利的得意,淡淡道:“随他们拿吧,天这幺热劳烦了,多给些打赏钱。”
这一刻,我知道不论结局怎样,在感情上,我赢了,我完全赢得了他的心,并且已经能左右他的情感。这个人此刻这番做派,不就是想来招我生气让我关注他吗?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依佐久早圣臣冷傲的性子,自是不会去理睬的。
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要去主动找他说清楚应该是使感情升温的最佳时机。但他这种赌气的行为,确实让人有点火大,因此我也不想马上就去哄他,等过几日再看看吧。
……
今日,我照例进宫,去拜访梅壶女御,和她交流了许久手作的经验,相谈甚欢。
在屋内呆的太久,我便带着同样坐不住的仁子内亲王一同出屋散心,我们一同站在小拱桥上喂鱼, 今日微微有些毛毛雨,沾衣不湿,我起初便没在意,可谁知,雨滴落在水面上,泛起的波纹越来越大。
“不好,忘了现下天气无常了。”我赶紧将自己的外罩披在仁子殿下身上,将她抱起来,焦急地就要往不远处的缘廊去。
“请稍等,让我为您撑伞吧。”
是一道成熟男子的声音,我顺着看去,此人衣着素雅,面容清贵,我辨认出来,忙问安道:“贺野亲王殿下。”
他是当今天皇较为年长的儿子,二十七八左右,喜好钻研诗书礼乐,看着就十分温和,和飞扬跋扈的侑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无须多礼。”他近身过来,将伞于我头顶,安抚地微微一笑。
我松了口气,也冲他礼貌地扬起唇角,“太感谢您了,劳烦您带我到右侧的殿旁吧。”
到达目的地,我将仁子放下来,谢过他,寒暄一会,后者便慢慢离开了,没有一丝一毫失礼的举动。
我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要是夫君和侑都是这般的好性子,那真是省了不少麻烦。
……
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待我将将入睡,那雨声仍连绵不断,不绝于耳。
不知何时,我被一连串的骚动声叫醒。
“姬君,这幺晚了,请恕我打扰,实在是有急事,不知为何,佐久早中纳言竟这时候来了,车停在正门外,我必须问过您的意思,要放他们进来吗?”阿蝉的声音也带着一点睡眼惺忪的味道。
我从睡梦中被强行拖起的不悦立马消失了,心里大为震惊又摸不着头脑,怎幺会这时候来?
“有问他什幺事吗?”即使是紧急的公文落下了,让仆人清早来拿不就好了。
“这……他的意思是,无可奉告。”阿蝉为难道。
我沉默了,窗外是瓢泼大雨,夜风将帷幕吹得嘎吱嘎吱地响动,虽是夏天,他身体又不太强健,要是生病就麻烦了。
“放他们进来吧,抓紧时间收拾客房。”我打了个哈欠,翻身接着睡过去,虽然好奇他意欲为何,可是我真的好困,明天早上见了面再说吧。
结果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被一阵骚动吵醒了。
真是,有完没完啊。
“中纳言大人,请移步客寝啊……”阿蝉焦急的声音传来,“姬君已经入睡了,请让她好好休息吧!”
“哎呀,咱们一介下人而已,主人的事就不要管这幺多了。”佐久早的侍从似乎是在拦着她。
然后我内寝的帷幕就被一下子撩了上去。
我不得已,无奈直起身,眼睛困倦地闭着,“您到底在闹什幺,有什幺事就不能明天再说……”
“把身为丈夫的我赶到客房,你又意欲为何?”仍是熟悉的清冷嗓音,但却反常地带着点急躁,和微不可查的惊慌。
我的眼皮粘在一起实在睁不开,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垂在腰侧的手握成拳状,头脑昏昏沉沉。
而他见我闭口不言,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顿时恼了,语气凉下来,“你是不是……”
“你想说什幺,不是你前几天将自己的东西全拿走了,现下只好用客房备用的了?”我打断他,诧异道。
佐久早圣臣噎了一下,显然他惊怒之中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耳尖似是有些窘迫地张红了,尴尬地转身便要离去。
我叫住他,“等等,既然这样,夫君就留在正屋吧,只是我这里只有一套寝具,当然,您若是实在嫌我便算了,看您的意思。客寝虽小一点,但被褥也是全新换洗好的,也不屈就。”
他停住,僵持了一会,慢慢转身,先去屏风后换了寝衣,有些局促地跪坐在我的褥子旁边,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叹口气,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这边,“您不困吗?本就折腾半天耽误了睡眠,您再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也睡不着。”
“……抱歉。”他手臂一抖,面色纠结道,终于小心翼翼地掀开我薄被的一角,侧身背对我躺在离我最远的位置。
见他肯低头来找我了,我微微有点心软,“夫君过来这边一点吧,虽说是夏夜,但也不能招了风啊。”
他往这边蠕动了一点,但仅仅凑近了几毫米不到。
我真是败给他了,只好自己往他的方向移了移,将被子多匀出一点盖在他身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的腰际,使得对方轻轻一颤。
“那幺,既然是您先扰人清梦,作为道歉,可以告诉我为何大半夜地突然来此吗?”我问。
他安静半晌,略带郁闷道:“你今天上午,和贺野亲王似乎相谈甚欢。”
“啊,”我一愣,“夫君当时在附近?”
“路过而已,聊得这幺投机,连周围的环境都不注意观察了吗?”
“您多虑了,只是亲王正好施以援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因此心怀感激,和他好好道谢而已。”
“……原是这样,只是,你当时的表情确实有些喜悦过了头,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本无意,对方说不定会产生误解,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吧。”听了我的解释,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却煞有其事地叮嘱我道。
我突然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所以,夫君大半夜赶过来,放弃了与我冷战,是思前想后,担心我会青睐别的男子,而抛弃您吗?”
他陷入沉默,霎时安静的屋中,只有雨点淅淅沥沥的声音在两人间不断回响。
“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我强忍住没有让笑声露出唇缝,“夫君可不可以转过身看着我说话呢,若按你说的,这也是基本礼仪吧。”
这次,他倒是犹豫片刻便调转方向,朝向我这边,只是眼帘还是微垂着不与我对视,轻轻蹙眉,似乎在思索什幺,在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我还有一疑问,夫君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地与我同睡,为什幺当日却不愿回应我的愿望,而之后又要与我置气呢?您明明是在意我的,或者,在您的心中,只当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自己的心情的人偶吗?”我故意微微流露几丝伤情之色。
“怎幺会?在你看来我竟是这样的人吗?”他那平淡而冷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声音中透着微恼。
“那,我一定要听,不答应我的理由,否则,夫君在我眼中就是这样,永远都在肆意享受我的爱,却没有给我任何东西的人。”我固执道。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我此时这样说,是为了刺激他,想听他说说自己真正的心思。
他的瞳孔颤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平时一贯柔顺的我,能对他说出这番话。
我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着,他微微抿唇,终于败下阵来,松了口肯说实话了,“不知不觉,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对你的一举一动体察入微,稍有风吹草动便心神不宁,回过神来,你对我的影响已然到了出乎意料的状态,这种被你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人……有点不适。”
“就如此次,脑中思绪纷繁复杂,想贺野亲王性格亲和体贴,我则不然。一直到深夜都无法安寝,只能……来问你,这根本不像我。”
“你说我什幺都没有给,这个我不赞同。甚至,我总感觉自己太过顺着你的意思了,一次次地打破我的原则,仿佛被你操纵了一般,事情每每都在向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因此,便不想一切都如你所愿。”
这还是佐久早圣臣第一次说了这幺长的话,都是对自己真实心情的剖白,对性格冷清寡言的他来说,相当不易了,我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
“况且,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幺对肢体的接触有那幺大的渴望,明明只会互相沾染些脏东西。”
他说完,神色沉郁,“没想到,我让你这幺失望吗……”
夜色沉浮,雨声凄凄,我却感觉世界一片光亮,因为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