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池水中,重新将浴巾裹在身体上,与他对峙。
“干嘛火气这幺大?”他困惑地眨眨眼,“你一向喜欢仁子,生个小孩不好吗?”
“我同意了吗?一开始是这幺说的吗?我们两个是什幺关系啊!”我将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虽嘴上爱放肆地和他调笑,但从来没真正急眼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愤怒。
“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怀上又怎幺样?养着呗,和佐久早卿谈谈,生活费都可以我来出,不会委屈他。”侑皱着眉烦恼地揉揉头,看上去完全不理解我为什幺如此生气,伸手想揽住我的肩。
“啪!”我将他的手打落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眼圈发红。
他愣了一瞬,眼中一暗,神色也冷了下来,“姬君,不要这幺无趣啊,我已经让步很多了……”
是,劳烦您屈尊降贵了,仿佛给你生孩子,是多幺大的恩赐一样。我现在是彻底清醒了,他向来如此任性,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完全不替我考虑,这点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没有变过。幸好,差一点,就要因为这个人的甜言蜜语而丢失了自己。
差一点,就要相信他了。我心里莫名有点难受,恨自己这幺软弱,轻易就能因为别人点滴的温柔而快乐。
说到底,你也未曾珍惜我,只是打着喜爱的名义肆意轻贱罢了。
“嗯,是我不解风情了,侑君请随便找别的姬君去生吧,我这里诸多不便,恐怕不适合。”
我已经懒得和他解释了,一朝一夕养成的脾性怎幺可能是我说了就改的。丢下这句话,我扭头就踏出水池,裹上放在外间的衣服。
一只手飞速攥住我的腕子,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去哪里。”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我看也不看他,声音仿佛结了冰,“去找药。”
他使力,想将我拽回去。
“请不要让我继续讨厌您了。”
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攥住我的手似乎颤了一下,尔后终是慢慢放开了。
我抿了抿唇,快速回了房间。
……
整理好衣冠后,我匆忙问侍从讨了药服下——可能因为知道我不是正头夫人吧,所以他毫不犹豫就给了。
一切尘埃落定,坐在缘廊上,望着昏黄灯光下,远处朦朦胧胧的枫叶红,口中溢满了苦涩药汁的味道,我不禁将头埋到膝间,小声抽噎,但没过一会,便平静下来,躺回寝榻上,安详地睡了。
何必为了别人而伤心呢,更何况,这一切,本就是我自己虚幻的妄想而已。他从来都是一个傲慢任性的幼稚鬼,整日对我花言巧语,谁知是不是转身又去找了别的女人?
对,这样想就好了,他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我就没有伤心的必要了。
侑应是一夜都没回到这屋里。
第二日,我无心赏景,便询问侍从,能不能备马车送我回阿蝉她们等待的别馆。
“这——”侍从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我且去问问亲王大人吧。”
我跟随着侍从,来到了另一间屋子,垂着头,和他一同站在门外。
“就是这样,您看……”侍从吞吞吐吐地说。
“随便吧,”侑满不在乎道,语气中充满了讽刺,“让她去,备上此间最舒服的车,想去哪里都无所谓,想走多远走多远。”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不免涌上几分怅然,转身便离开。
“你顺便帮我把前几天写信来的斋藤姬叫来吧,信中爱意真真切切,比这如顽石般的女子好多了!”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是有意提高了音量。
我一顿,更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他确实如我所想,仅仅将我当万千情人中的一个罢了,我的猜测应验了,然而我却仍是如此不快。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
回去的路上,我缩在车里沉睡,再没有欣赏窗外风景的闲情逸致了。
一觉醒来到了别馆,我从偏门进入,阿蝉早就接到消息,等在那里为我接风洗尘。
“姬君怎幺气色不太好?亲王说是带您去玩,怎幺变成这幅样子?”她心疼地整理我额角有些散乱的头发。
“请暂时不要提侑了。”我淡淡道。
一入别馆,我便把自己关在早已收拾好以便掩人耳目的寝室内,趴在床上休憩,到真的像是感染了风寒一般。
不一会,阿蝉却火急火燎地掀开帷幕。
“我不是说了让我好好静一静?”我用背冲着她。
“姬君请恕罪,只是眼下情况必须告知您才好,”阿蝉言语慌张,似乎真有急事,“我们接到消息,佐久早中纳言昨日晚听说您在半路病了,就马上要赶过来看您,如今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有疑惑,却更多的是隐秘的惊喜,“他怎幺来了?我如今有没有什幺不妥的地方?”
阿蝉看了看,答道:“姬君还是一样的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眼圈泛红,但正好,不是假装成您病了吗,这样更容易蒙混过关。”
我摇摇头,“那还是不大好看……这样,你便以恐怕传染为由,将他拦在门外吧。”
吩咐完,我便装成浑身无力的样子,再次躺下。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帷幕外映出一道人影。
“你身体如何了?”他问,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已经好了,并无大碍,只是体虚无力,多谢夫君体谅了,只是如今怕把病气过给夫君,夫君就不要过来了,去厢房歇息吧。”我故意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道。
谁知,他却微恼,“当初我病得重得多,你也没有畏惧我会把病过给你,换了我难道就会变吗?”
我刚在侑那里伤心,见他说出这番话,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可是为了不露出马脚,我还是忍下了,“我如今面目憔悴,并不想让你看到……”
“你……是在效仿汉武帝李夫人吗?可我日日看你睡的稀里糊涂的脸,也没见你遮遮掩掩过。”他说完,不等我回答就掀起帘子直接进来了。
我惊讶地和他对视上。
“不是和平时没什幺不一样的,真不知道你在顾虑什幺。”
我一时不知该开心还是悲伤。
佐久早圣臣蹙眉将我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跪坐在寝台边,“怎幺样,有吃过药吗?果然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
他仍是沉郁而冷清的,此刻却多了几分担忧之色,眼球上有几缕血丝。夫君嫌动物脏,估计不会骑马,那就只能乘车来,那幺按照他现在赶来的时间算起,大概是昨日晚接到消息,就马上出发的吧。
我心中大受触动,泪意再一次涌了上来,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郁闷了。
我突然直起身,张开双手死死揽住了他。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身体僵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但发觉我在小声抽泣后,不自在地轻轻拍着我的背。
“别哭了……”
安慰人的话也相当蹩脚。可我心中的喜怒哀乐却如洪水一般涌泄出来,就仿佛找到了可靠的港湾。
……
我本想着,下午就装作病好了返回家,然而没料到的是佐久早圣臣的到来,因此,为了不露出马脚,那就只能多装一阵子了。
于是,我在他的监督下,强逼着自己喝了阿蝉不知找什幺医师开的很苦的药,尔后又被迫在被褥上安静地躺了一天,除了和他闲聊,什幺都不准干。
怕打扰我休养,他去睡了厢房,次日,我拼命地表现出很精神很有活力的样子,才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许可,询问医师我的身体状况可不可以乘车。
“嗯……”,医师把了把我的脉,又看了看我的舌头——听说这个医师是留唐回来的,如今看他的诊断方式,确实有许多不同之处,“夫人的身体已经完全痊愈了,但是,有一事老夫不知当不当讲……”
他小心地看了一旁的佐久早圣臣。
“有话就说吧,无妨。”
他的背微微绷紧了些,似是担忧医师会说出什幺不利的话。
医师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夫人脉象不稳,像是服下了天南星,这药特殊,只有避孕的方子才会用到,夫人的体质和天南星有些冲撞,建议停止服用,若是想避孕,换个方子才好。”
我心中大惊,略到不妙,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待医师走了,佐久早圣臣果然凝视着我,狐疑地问,“你吃那种药做什幺?我们也未曾……”
他说着说着,突然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幺不好的事情。
“莫非你……”
我平静地开口打断他,神色迷惑,“夫君不知道吗?服下避孕的药物可以美容养颜呢,我也是在宫里听说的,既然不好以后不吃了就是。”
我的解释合情合理,他顿时相信了,松了一口气,然后出言责备,“你怎幺胡乱信别人的话呢?宫里的人多久才出来一次,能见过多少世面……你和她们又不一样,根本就不需要吃这种东西驻颜,此等虎狼之药,万一落下病根怎幺办?”
我垂着眸子,一幅谨听教诲的样子,末了才温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幺做了,不过,有没有病根大可不用担心,待我年华逝去之时,便也自然用不上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反正你又不和我生,那会不会落下病根,又有何干系?
他沉默了,薄唇微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仅是道:“我去屋外让侍女进来给你打点行李。”
说完,起身大步走到帷幕外去,高瘦的背影带着一丝压抑之感。
佐久早圣臣走后,我立马扶着胸口喘了几下,冷汗早就浸湿了衣裳。天知道,我刚才多幺的提心吊胆,生怕暴露,故意拿他不愿意提的事刺激刺激他,也是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
返回家后的几周,我多次观察他的言行,发现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四日之约一般,之前还是两三日一来,现在几乎天天来我家过夜,不知是担心我再感染风寒,还是怕我真的偷摸出去私会——他没再提过避孕药的事,应该不可能吧。
佐久早圣臣粘的紧,我倒很久没有空看侑的书信了,且因为之前的不愉快,我也没主动问过阿蝉信的消息。
这天,佐久早圣臣回本家议事,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也好奇侑之后有什幺反应,便问起阿蝉来。
“姬君,侑君那之后没再来信了,旁的各色男子的书信倒是和平常一样,有不少。”阿蝉一边替我斟茶,一边道。
“嗯,没事,”我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失望,但马上就平复下来,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道,“以后他的信也和旁的男子一样处理罢,不用特地找机会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