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若那晚之后姬君怀孕了一

浅子,父亲母亲唤我的乳名阿浅(asa)。

可我知道,我是个没有来处,也不知道该归去何方的人。我是母亲的孽障。

平安京风气如此,男男女女,露水情缘,贵族夫妻更是往往貌合神离,为此我的儿时伙伴总是很羡慕我,因为我有一对恩爱的父母。

我是为爱诞生的孩子,我一直是如此相信的。

母亲本家在羽若,嫁给父亲后上京,是京内有名的美人,明朗爱笑。

父亲家世显赫,是天皇宠信的殿上人,面貌俊朗清冷,性格也是一样的冷,对母亲却很温柔。

我一直为此沾沾自喜。

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母亲一直让我远离皇宫。每次提到让我入宫,她的眼神中总会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她在害怕什幺呢?

我大概四五岁时进过宫,记得是因为几年一度的什幺节日,母亲推脱不得了。我对那里只有好印象,比如偌大的华丽院落,数不胜数的美丽姐姐们,其中最美丽的姐姐是仁子内亲王,她给我好吃的点心。

宫里也有很多小伙伴陪我玩,一座座隐秘的院落是最天然的躲猫猫游乐场,一次,我追着一个彩球跑到了后院,在那里,一个路过的男人捡起了我的彩球。

他的样貌与寻常人不同,五官更加深邃,金色的头发和眼瞳在下午的光照下散发着诡异的夺目色彩。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遇到了稻荷神仙。

“叔叔,那是我的球。”我擡起头对他说。

他审视着我,眼里透出几分兴味,把玩着我的球,没有要还给我的意思,“哦?所以呢?”

“你应该物归原主。”我睁圆眼睛认真地劝告他。

“不要。”没想,他歪头拒绝了我,那双眼睛仍然紧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中分辨出什幺。

我一下子生气了,毕竟在家娇生惯养,有的时候连母亲也拿我没办法,说我脾气倔。

“还给我!还给我!无礼之徒!”我像只暴怒的小狮子一样扑上前,用拳头砸他的腿。

他悠闲地立在那里任我拳打脚踢,一动不动,言语上倒是立马屈服了,明明被打了看上去却比刚才还开心,“没想到你这幺厉害啊,还以为你被教养地沉沉闷闷的了呢。好吧,如果你陪我玩一会,我就还给你。”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奇怪的叔叔倒是确实很会玩,会用叶片吹出小鸟的叫声,球也能连续踢很久都不断。我甚至有点开始喜欢他了,渐渐忘了让他还球的事。

玩累了,我靠在他身上休息,他身上的味道没来由地让我很安心,和母亲的感觉有点像,让人想亲近。

就在我要睡着的时候,他轻如鸿毛的话语飘进我的耳中,“呐,你的母亲是谁啊?”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嘟囔着先生新教的汉学。

他轻哼一声,“算了,这张脸就没什幺像我的地方,你不说我也知道。”

像你干什幺,孩子不都是像父母?我年纪太小,没听懂其中深意,也没理会。

“家里管你很严吗?”

“只是不让我进宫玩而已。”

“是啊,也不知是为了防谁。”他阴阳怪气,“本来我还不确定,可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谁的种……真奇怪,明明你不像我。”

我的眼皮渐渐沉了,听不清他在说什幺了。

“我说,要不你和我回家吧。”

那可不行,我想反驳,却只来得及动了动嘴唇。

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大概是这时母亲带着女房们找来了,然后母亲和这个奇怪的叔叔大吵一架,那张美丽的脸上挂满了冰霜与愤怒,与平时和煦的她大相庭径。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虽然那个男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也没在年幼的我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浪。

每次进宫时,我也被勒令不得离开母亲一步,只是,偶尔,在屏风后面,假山旁边,小石桥上,这个男人会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高个子的大人是看不见的,但小孩子视角低。被我发现了,他就冲我神秘地眨眨眼,有时还会托陌生的侍从给我糖吃。

家里也会莫名收到送给我的匿名礼物,不乏昂贵的天价珍品,侍者呈到母亲面前看,她只是沉着脸让我自己收好。

后来,我频频想起他是在七八岁的春天。

母亲怀孕了。

一直是独生子的我,感受到了明显的落差。

最明显的落差是从父亲那里感受到的。

我一直以为,只有母亲是特别的。父亲天生极度喜洁,冷淡甚至是孤僻,除了母亲外不接近任何人,虽然对我也十分关照,但是始终淡淡的,即使我做错了事,也从不会斥责我。

但是……对这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他的眼神似乎并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对我投以那幺温柔的目光。

虽然我从没说过,但我一直对父亲充满了孺慕之情,他品行高洁,又深得天皇看重,对母亲又好,也经常指点我的功课,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如果,他能对我再亲近点就好了。

母亲即将临产,全府邸上下忙成一锅粥,我实在没人看护,孤零零地也没有玩伴,父亲做主,干脆把我送来仁子内亲王这了。

在宫室里,我又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父亲、母亲,都像是妖精一样,几年过去,完全没变,还是那幺俊美,只是那双眼睛里,暗流涌动。

“真好,现在你也被抛弃了。”他坐在廊下笑地讽刺。

“才没有!”我气鼓鼓地怒道,小小的心脏却被他的话刺得伤心起来,垂着头也坐在廊下,一言不发。

“哎呀,不就是这样吗?她有了和那个男人的孩子,自然就不会要你了。”他语气冷酷,完全没有打击到了一个孩子的自觉,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折扇,只顾自说自话,“就像她也不要我了一样,狠心残忍的女人,我们真是同病相怜,不愧是——”

我敏感地察觉出那个“她”说的是我母亲,没等他说出下半段话,就恶狠狠地瞪着他反驳道:“你算什幺东西?不许说我母亲坏话!”

他却仿佛听见了什幺好笑的话一样,扬起唇,“你真傻,怎幺什幺都不明白啊!哈哈哈哈……”

在接下里的一个月,我一直都住在宫里,每当有马车经过的声音,我就急吼吼地跑过去看是不是家里派人来接我了,结果每次又都铩羽而归。然后,我就沮丧地坐回廊下,翘首以盼等待新的马车声。

在这期间,这个奇怪的男人一直都在我耳边嘀嘀咕咕个不停。

虽然这个人说话不着调,我却从没打心底讨厌过他,甚至能从他身上感到厚重的悲伤、绝望,真奇怪,明明他一直在笑,又为什幺会悲伤呢?

在无望的等待持续了很多天后,他突然这样说,“干脆,你和我回家算了。”

这明明比平时的风凉话要温柔很多,我不知怎的,却突然一吸鼻子,哭了出来,“我有家!母亲,父亲,呜哇——”

男人抛弃了一贯的悠闲散漫,慌了神,居然有点认真地哄起我来了,他把我抱了起来,动作不太熟练,轻拍我背的手却很大很温暖,“好了好了,她不会抛弃你的,马上就会来接你的,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也不会抛弃你的!对,给你讲个故事怎幺样?一个女人和负心汉的故事……”

我依旧抽抽噎噎,哭的耳鸣阵阵,但他讲的故事我到现在还断断续续地记着。

一个追求者无数的美丽公主,在宴会上邂逅了年轻的乐师,乐师在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生病的妻子,却因为日复一日的侍疾,夫妻的感情生活愈发如同一潭死水,于是他与公主成为了情人,二人度过了一段如鱼得水的快乐时光,公主也和别的追求者断了来往。谁知好景不长,妻子的病治好了,乐师和妻子琴瑟和鸣,就不想和公主在一起了,公主苦苦哀求,她甚至愿意永远做乐师的情人,可是乐师十分绝情,丝毫没有回心转意,即使公主怀孕了,他也十分决绝地抛弃了她,并带走了公主的孩子。

对于当今的世风来讲,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大众故事。

我深信不疑,照这个男人的风流向,这个乐师指的应该是他自己。

又过了一天,母亲亲自来接我了,我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我哇哇大哭,然后累得睡着了。   在半醒半梦的时刻,我听到母亲和那个男人的争执声。

“你要是不想管孩子就干脆还给我好了!”

“请侑殿慎言!这是我和夫君的孩子!”

“我可没见过能把孩子丢出来一个月的父母!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想要她吧?”

“……我从来没这幺想过,她是我爱的孩子,即使得到她并不是我的本意。一切都是你整的好事,侑殿,你给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添了麻烦。”

“呵,和我的孩子就是麻烦了?”

“所以说,这是我和佐久早中纳言的孩子,请您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这次的事情我们对这孩子也很抱歉,生弟弟的时候不太顺,所以没顾得上她,我们已经在反省了,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横插一脚了!”

“无关紧要?我是她的……”

“好了!你吵的我好疼啊,安静一点!”

母亲这一句话下来,倒真的没有任何声音了。

晚上回家,父亲居然郑重地对我道了歉。这把幼小的我吓了一跳。不过想来,他做的选择是正确的,留我在家里,只会碍手碍脚。虽然……我确实,感到了一点寂寞。

过了七八岁后,我懂事了,再加上弟弟的出生,也渐渐看清了很多。

弟弟小名叫阿静(shizu),对比小时候到处上蹿下跳的我来说,身体不太好,只能待在见不得风的房间里日日清养,有时一个小感冒能连绵不断一个月。

由于责怪侍人不得力,父亲生气的次数比以往几年都多,弄得全府上下的侍人胆战心惊的,大气都不敢出,他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有时一着急起来连洁癖都忘了。

母亲十分担心阿静长不大,但父亲安慰她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就好了,她就舒心了许多,整天乐呵呵地看父亲忙前忙后,居然私下跟我说觉得有趣。

但我却感到了巨大的,落差。

十岁时,一次,年轻的侍者把从路边摘的野杏塞给我们,路过的父亲赶紧过来抢走了阿静手里的。

“别吃,脏。”

我嘴张了一半,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还有就是,父亲对待阿静总有一种特别的紧张感,总是不停地抱着他去洗手,看他对着院子里的花感兴趣要爬出去了就再把他弄回屋子,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和要求他自己是一个标准。他对母亲也是这样,时刻提心吊胆到有点神经质。所以,才会在她生产的那几天完全把我忘了。

阿静本来不是洁癖,被父亲这样管久了也有点洁癖了。

而我呢?没有一刻这幺明显地感受到过,我对父亲其实没有那幺重要。他永远不会像对待阿静那样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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