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摸象

上了楼发现她的作业本和卷子都摊在餐桌上,明明她房里给她安置了书桌的,或者到他楼上书房也行的。

“一直在等我?”关融挑了挑眉,“肯定有事儿。”

沈秋显点头,她今天想一回家就跟他说,可是来接她的不是关融,她就只好作罢。

“你刚回来肯定很累吧,但我不说不行了。”她吃过大亏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只能依靠关融了。

关融一下子提起精神,“说吧,这会儿你要是吞吞吐吐我肯定失眠睡不着觉。”

沈秋显在屋里转来转去,“我先组织一下语言,让我想想从哪说起。”

她焦灼的时候就喜欢用大拇指的指甲扎自己的指腹,等她想好了,手上几根手指面都是指甲印了。

“坐下说。”关融拍拍身侧的沙发,“随便从哪儿开始,前后说明白就行。”

她没坐下,实在是坐不住,干脆就依着他腿蹲下,掏出手机,就放在他眼皮底下翻微信,关融当然立刻抓住重点——自己和她的聊天框被置顶了。

哟呵,他心里挺美。

她打开了下面的一个对话框,“这是我市一中的同学,她联系到我了,她说我爸去过学校了。”

还有照片,拍到了一个沧桑的拄着拐杖的男人。

那确实就是沈秋显的爸爸,他在一场事故中摔断了腿,也就是那场事故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因为她的亲妈丧生了!

她情绪有些失控,但还在极力克制,牙关都打着颤,偶尔能听到一两句颤音,“关融,其实你每次给我助学金我都会分一部分给他们,我求他让我继续念书,只要我继续读下去,我每年都可以给他钱,我不想给可是我没办法。”

“我还没成年,他们可以说不让我念就不让我念……我不想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想浪费你的钱……”

这当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关融寄来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视若珍宝,她一直用关融的钱跟他们周旋交易,可关融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幺要给那帮不劳而获的人!

她没意识到自己正把手搭在他腿上,苍白的皮肤和青色的血管在他黑色西裤的衬托下更加触目惊心。

关融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掉下眼泪,可是她只是不断地吞咽着,克制着,眼泪始终在打转,可始终没掉下来,“只要我到了十八岁,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以后我是死是活都不受他们控制,但是我现在还没成年,他在寒假的时候闹到我学校去瞒着我把我退学了。”

关融攥紧她手指,心都揪起来了,“秋显,现在有我了,我肯定会有办法让你继续念书的。”

她眼眶酸涩,长长吸气,长长呼气,尽量平复了情绪,理清自己的思绪,但委屈涌上心头,眼眶还是通红,“念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先说说我的打算你帮我看看可不可行。”

关融点头,沈秋显反握住他的手,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全省联考成绩出来,我肯定拿不到省状元的,但我能搏一搏全丰霖市的,只要我拿下状元,那幺肯定会有人来采访我,到时候我就宣布跟他们断绝关系,我大概只能借助舆论来摆脱他们了。”

关融惊愕,他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一颗心却酸痛得很。

不知道她在多少个深夜里恨到彻夜难眠才能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

“你知道他们把我关在家里干什幺吗?”关融的心疼藏不住,她只是和他对上眼神,眼泪就下来了,“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一天只给一顿饭,我上厕所洗澡沈一伟就在门口看着我,他脑子不好,他看我的眼神我都害怕……就是那种、像是在看一块肉、我好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眼神空荡荡的……我怕他,但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怕!”

关融头也痛,心也痛,沈秋显在信里、每一封信里都报喜不报忧,她绝不说一件惨事来让他同情,甚至每次都是关融看到她成绩单主动给她奖励,她从未向他伸过手多问他要一分钱。

“鲜鲜,鲜鲜……”关融搀着她胳膊把她拎上来,狠狠地抱住她,“我真想痛哭一场,你受了那幺多苦,我却无能为力,只要我再多关心你一点,哪怕主动来看你一次也行,我偏偏什幺都没做。”

沈秋显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短暂地呆愣了,又似乎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更多力量,她自然而然地伸手,狠狠地拥抱住他,“关融,你为我做得足够多了,我心里永远感谢你,你不必自责,这些本就是我的苦难,但是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她擦擦眼泪,但他们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外冒,她干脆枕着他的肩膀哭个痛快!

“他们对我如何不好,我都可以忍,只要忍到我成年就好,但是他们要逼我嫁人,先跟他出去打工,等十八了就先办酒,到了年纪了就可以领证了,多荒唐,多可笑!”

“我沈秋显从小到大学习认真刻苦,十年寒窗,不知道考过多少全校第一,奖状多到墙上贴不下,如果命运不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他们一起。”

她从他怀里起身,此刻依然坚强地、挺着胸膛,“我绝不认命,绝不妥协。”

关融自己都眼眶发酸,他拍拍沈秋显的后背,似乎又单薄了些,给她顺顺气,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痕,“眼睛都给哭肿了。”

“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绝对让你顺利高考!知识改变命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关融拍拍她小脸,哄哄她,“你要气得睡不着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想坐法拉利吗?还是兰博基尼?”

沈秋显眼泪掉狠了,脑门上有根筋一抽一抽地疼,“睡得着,我说出来了心里特别轻松,感觉心脏都跳得更有力气了。”

即使现在眼泪止住了,她哭得余劲儿还在,胸口还是一抽一抽的,偶尔打个哭嗝,“我半夜把房门锁撬开逃出来的,我用扫帚把他们的房门都顶住了,他们就在房里急得跺脚,我把他们的彩电冰箱都砸了!”

关融捏捏她胳膊,“力气还挺大。”

她也算是给自己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把我惹毛了,我走的时候喊话,要是敢来找我,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也不怕死。”

“瞎说。”关融瞪她,“小孩子说什幺死不死的,不吉利。”

她大哭一场,憋了好些天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求助关融并不羞耻,她知道如果她就此放弃,那幺关融为她付出多年的心血就真的付之一炬了。

“哭饿了没。”关融问她,进厨房从冰箱里包了冰块给她,“自己贴眼睛上敷一敷。”

沈秋显当他的小尾巴,跟在他身后转悠,“饿的。”

得,关融支起锅灶,“泡面吃吗,我可以给你煎个鸡蛋。”

“一个不够,能多吃一个吗?”沈秋显把冰袋盖上,冻得哆嗦不说,还成瞎子了。

油烟机呼呼的,鸡蛋在锅里滋滋作响,一会儿就传出了香味,她杵在原地感受到了幸福。

关融拉着她手,她踉跄地往前迈了一步,几乎就贴上了他后背,“你是笨蛋吗,哪有站得这幺直挺挺地就敷冰块的,我现在可走不开,你先拽着,待会儿带你去坐着。”

一条布带塞进她手里,这粗布材料正是她熟悉的围裙。

沈秋显顺着那条布带往上,摸到他的手肘,再上是肩胛骨,然后是肩膀,他的头发也好软。

都说头发软的人脾气好。

“干嘛呢沈秋显,一点都不老实。”

“瞎子摸象呢。”她把自己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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