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只想活着回家

翌日,雨终于停了。

第二日的训诫被安排到了凌晨,掌戒者依然是高万枝。

整整一夜,周福生都没有睡好觉。

躺着屁股疼,趴着脸疼,只好扶着床沿跪在枕头上,手臂撑着脑袋简单小憩片刻。

因淋了雨,后半夜发了烧,浑身滚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意识昏昏沉沉,受罚地方的疼痛也如万蚁撕咬血肉。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日,还没清醒,就被高万枝剥光了衣服,用绳子一路拖了出去。

“今儿个咱们换个新姿势。”

高万枝将周福生按倒在恭监殿槐树下的石凳上。

石凳上凹凸不平,缝隙里全是昨日下的雨水,经过一夜的洗礼愈发坚硬冰冷,周福生接触到石凳,竟然缓解了身体的滚烫,还有些舒服的凉意。

他果真是烧糊涂了。

石凳低矮,周福生趴上去,双手可以撑到地上,腰腹贴着石凳,迫使屁股高高撅起,摆在了挨揍的绝佳位置。

昨晚姚知恩给他擦拭了一晚上,清理了血迹,屁股上的伤痕虽然结了血痂,但看起来还是惨不忍睹。

两个太监死死按住周福生的胳膊,还有一个太监则踩踏着周福生的脊背,防止周福生疼极了胡乱扑腾。

高万枝取了把紫檀戒尺,通体黑釉色,幽幽发亮。

“二十下紫檀戒尺,福公公,规矩不用我再次强调了吧,屁股翘高!”

不同昨日的急缓有度,今日紫檀戒尺落得又急又猛,一下接着一下,全都招呼到周福生屁股上,声音沉闷,如雷贯耳。

周福生身体痉挛抽搐,双腿扑腾着,像溺水之人在生命垂危之际寻找救命稻草,这些疼痛叠加起来,电流一般窜进他的脑神经里,除了疼,还是疼。

他原以为经过了昨日的责打,自己对疼痛已经免疫了,没想到疼痛一遍遍冲击着他的忍耐底线。

纪元不知道什幺时候从赵忠德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将恭桶中的污秽物倒在周福生头上。

一股难掩的骚臭味扑鼻刺耳,周福生恶心地干呕起来。

“周福生,这味道你很熟悉吧,这和你满身骚狐狸的魅惑劲儿完全一致。”

周福生吐了一地,难受地说不出话,他本就没怎幺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胆汁酸水。

责打还在继续,他狼狈地抓住地上的石子儿,握在手心用力碾压,直到石子刺破手心,鲜血横流,这才缓解了屎尿带来的恶心反胃。

挨完二十下,周福生带着满身伤痕,继续去五谷轮回巷刷恭桶。

时至午时,光绪拎着饭盒来到五谷轮回巷,站在巷口踌躇不前,静静望着那个操劳的身影。

昨日,他欢心雀跃地来这儿,今日却不敢上前一步。是他,亲手毁了垂髫时期的梦,将血淋淋的现实残忍地揭露了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皇帝,而福生哥哥是奴才。

周福生弯着腰站在凳子一旁,手中拿着刷子刷恭桶的边角旮旯,身后的伤刺啦刺啦作痛,稍微蹭一下裤子就疼得冷汗直流。

察觉到巷口有人来了,周福生下意识擡起头,见到光绪,没有半点惊讶,神色依然淡淡的。

“皇上万安。”

周福生跪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磕头,举止疏离而陌生。

“福生哥哥,你……怎幺会这样,谁打了你!”

周福生的脸上青紫斑斓,额头上晕染着一抹不正常的红色,连双手也流着血,可那双眼睛却是冰冷得不带半点温情。

这……是他的福生哥哥吗?是那个昨天还活泼自在、温情脉脉的福生哥哥吗?仅仅一天,到底发生了什幺!

光绪想把周福生搀扶起来,周福生却偏了偏身子,恭敬地说:“奴才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万万不敢让皇上搀扶,恐辱没了皇上万金之体。”

光绪怔住,举在半空中的手擡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也恼了:“你还在怪朕?”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皇上贵为天子,奴才只是恭监殿的奴隶,有什幺资格敢怪皇上,何况,皇上就算杀了奴才,奴才也只会感恩戴德。”

“周福生!”光绪低喝一声。

“奴才洗耳恭听。”

“昨日你口不择言,妄议江山社稷,诅咒我大清亡国,我当时是是气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你怎幺对我都行,要打要骂随便,只有大清国,是我的底线。”

“如此,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还要干活儿,皇上若没有其他事情,还请以后不要打扰奴才,奴才可没兴致陪皇上四处游玩。”

周福生一口一个奴才,看似卑微到了骨子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桀骜不驯,简直蹬鼻子上脸。

光绪放下食盒,半强迫地扶起周福生,见周福生疼得蹙起眉,豆大的汗珠都流了下来,一看身后,鲜血竟然染红了裤子,怒道:“那帮人竟然这样对你,朕迟早有一天杀了他们。”

周福生冷嘲热讽道:“我们这帮太监的命都是皇帝给的,和畜生一样不值什幺钱,皇上杀几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奴才只求日后惹怒了皇上,皇上看在年幼相识,赏奴才一个痛快。”

“你!”光绪气得无可奈何,最终化作一声渭叹,“福生哥哥,我背你去太医院,坐撵就在外面,不会有其他人看到的。”

周福生指了指堆积如山的恭桶,拒绝道:“奴才还要刷恭桶,皇上请回吧。”

光绪还想说什幺,周福生却背对过去,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独留给光绪一个决绝的背影。

“好!很好!”光绪神情悲愤。

“周福生,你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以后也再不会讨你嫌,大不了一拍而散,各走一方,你当你的奴才,我当我的皇上!”

“皇上最好说到做到。”

周福生拎起食盒,将光绪为他准备的一盒点心抛进粪车里,毫不拖泥带水,心肠冷硬地斩断了二人最后的联系。

“这就当是皇上付我的导游费和精神损失费,恕不远送。”

光绪气得拂袖而去。

终于,走了。

周福生望着光绪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已经不生气了,光绪毕竟是封建王朝的皇帝,思维和处事都受到这个时代的局限,他一个现代人,在古代追求人人平等无疑是可笑的。

古代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尊卑,皇上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是没错的,他又何苦生气。

只是,他不愿再与光绪有任何牵连,光绪无论在历史中还是书中,都摆脱不了被毒死的宿命,而光绪亲近的奴才也被慈禧一一处死。

他只想活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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