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司正卿已经起身洗漱,宋云还蜷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昨夜做完她哭个不停,非说自己没脸再见人。司正卿好一顿哄,才让她相信这地方夜晚风沙又急又大,就算站在帐篷门口也听不到什幺。当然,让司正卿安慰的代价,就是两个人临睡前又来了一次。
司正卿替她掖了掖被角,安静地看了会儿才离开,出门时还正好遇上秦海。
昨日司正卿同秦海说好要他带自己去看将士们操练,两个人行至半路,就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走近才发现数千名士兵正跟随哨声飞快地转变队形,几队人马包围着大将转移,由偃月阵变为鹤翼阵。
“秦将军!”
负责晨练的副将凑过来同秦海打了个招呼,端详司正卿半晌,才隐约想起他是谁,正要开口,却被司正卿一个扬手打断。
“这些年,林鹰军一直这样操练?”
秦海点头:“是啊,一刻也不敢懈怠。”
哪怕这里有近十年不曾起过战事,林鹰军的训练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他们始终谨记这是保卫大嫣的第一道防线,敌人若是闯过这里,那他们身后的家人、朋友,将陷入不可挽回的危险境地。所以就算周边小国偃旗息鼓多年,甚至根本没有能力来侵犯大嫣,林鹰军仍旧抱有最高的警戒。
司正卿顿时心中万千情绪激荡,等到浮现在动作上,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大嫣安定和平的背后,承载着无数人的努力。
当初因为家师病重,司正卿不得不离开相伴多年的战友,回京处理混乱的朝堂局势。师傅是出名的不问世事,对于诡谲的家族势力对抗,更是从未偏袒任何一方。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坐好刑部司法的最高位置。也正因如此,他的暂离职位导致长期由他牵制的势力失去平衡,人人等着分掉刑部这条大鱼,连带着百姓遭殃。
战场上杀敌耗得是体力,而在朝堂中搅弄风云,却要耗费脑力心力。若不是听说大嫣内患堪忧殃及池鱼,甚至将普通人平静的生活打破,司正卿根本不想参与进来。
可父亲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要想保护心爱之人,先得守护好脚下这片土地。
若无归处,谈何幸福。
司正卿必须回去。最终他只带着同自己最要好的兄弟离开。
林鹰军曾是父亲手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他身亡后一直由秦海管理。尽管秦海多次想将权力交到司正卿手中,却总是被“不必”这样的理由拒绝。但他并未想到秦海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哪怕这些年老兵退伍,新兵加入。林鹰军却仍是当初不可一世、万夫莫开的傲气模样。
校场上士兵们结束阵法操练,开始了每日清晨的拳脚锻炼。他们两人一组进行对抗,很快便传来肉体碰撞的打斗声。
“小将军,听说律法改了?”
“嗯。”
看着他们操练,司正卿自己也有些手痒,从旁边兵器架拿过弓箭,对准天空中飞过的黑雁,“嗖”得一声,长箭冲破重重阻力,正中它的身体。
“唉,要我说这狗屎条例,早他娘的该改了。”秦海看着落地的鸟尸,惊喜道:“哟呵,你的弓法可没见半点儿生疏啊。”
“剑术落下了。”将弓箭放好,司正卿拿过两把长剑,丢给秦海一把,挑眉邀请道:“练练?”
“哈哈哈,没问题!”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向对方冲了过去。
“叮”
剑身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僵持不下时,二人同方才一样闲聊起来。
“小将军,林鹰军可都算你的兵力。若是攻上朗京,这大嫣或许就改朝换代了!”
“慎言。”
司正卿拧着眉凝气将秦海震开,再度提剑发动攻势,冲他肩头一个疾刺。
秦海飞速旋身躲避,架剑格挡。
“叮”
“天高皇帝远的,要什幺慎言。小将军,将军的事你也清楚,当初那老皇帝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都能下杀手,如今这位,能比他老子好到哪里去?”
“不如我说,带着林鹰军杀回朗京,你若是坐上那个位置......”
“锵——”
司正卿突然撤去力度,秦海话未说完便向前踉跄了几步。司正卿趁机打向他的手腕,手掌脱力后,长剑落地溅起一层尘土。
他将手中的铁剑丢向一旁,锋利的剑身深嵌入薄砖铺盖的沙地之中。
“杀回去?老秦,战争会带来什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秦海面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这大嫣明明是将军守住的,可他得到了什幺......小将军当真不想报仇?”
“若说不想,便是欺骗自己。但战火蔓延之时,平民百姓才是首当其冲。”司正卿转过身,眸光晦暗不明:“父亲只想看到这片土地安宁富饶,只希望母亲还有礼礼能够快意一生。”
“而我......”不知想到什幺,司正卿的面色突然柔和下来,远处的帐篷中心爱的姑娘仍在美梦之中。不过分开片刻,他竟又开始想念她:“而我,也不想让她再因我担惊受怕。”
“有些事,圣上的确让臣等失望。但他更在乎皇室颜面,因此表面功夫做得比历任帝王更好,只要捏住这一点,圣上便不得不纳谏。这是师傅和我认为能够辅佐他的原因。”
“圣上愿意配合?”
秦海有些出乎意料。
“把柄。”司正卿侧过脸来,那工笔勾勒的锋利线条,配上身后铺天盖地的漫漫黄沙,说不出的冷硬坚毅:“他曾参与亵玩幼童的案件,这便是把柄。他不会希望史官在他一生中记录下这样肮脏龌龊的一笔。”
“啥?”秦海大吃一惊:“当今圣上想要什幺不能有,何必同小人为伍?”
“你以为那些有关男女情爱的条例,不是在束缚他自己吗?”司正卿冷笑道:“若他不在乎颜面便罢,史官大不了记他个纵情声色。可他太在乎了,在乎到同后宫恩爱都不敢过于频繁,生怕百官百姓说他滥用特权。”
“到最后,只能乔装打扮混出宫去,在自家臣子的配合下,同幼童宣泄情绪。”
“真他妈的离谱!”
司正卿冷冷瞥了他一眼,秦海连忙压低嗓音:“我控制点儿......”
“所以当我提出修改律法,圣上便给了我这个顺水人情。”
“可......”秦海犹豫道:“被臣子拿捏,哪个皇帝愿意啊?小将军你不怕引火烧身......”
“圣上知道我的手段。”司正卿拍去肩上沾到的黄沙,大步向宋云安歇的帐篷走去,身后黑色披风在空中猎猎飞舞:“若我的家人出现任何问题,那他所做的一切,不出一日便会贴满大街小巷。”
“是受人唾弃还是流芳百世,都在圣上一念之间。”
见司正卿逐渐远去,秦海连声高呼:“小将军,演练还没开始,你不看了?”
“她该醒了。”
他不希望宋云醒来没有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