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头疼好了些许,一边差人去唤郑解愿,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柳氏和她的嫡女郑嬿婉。
缘露寺返回当日两家人要一起用膳,这是郑氏一门历来有的规矩。从前这样堪比过年的节日族中长辈都是要一同参与的。只是郑氏几经兴衰,到了郑老太爷这一代,人丁越发稀薄。老太爷为官四十载,一生清廉正直,只娶了正妻一人,育有两个儿子。长子便是姜氏故去多年的夫君。多年前郑家蒙难,老太爷和夫人还有长子郑荣轩都死于非命,现如今本家族老还在世的,一个巴掌都数不完。且因年事已高,都守着宗祠轻易不出门。后来渐渐的,家宴也就他们小辈聚在一起了。
眼下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姜氏寻思着,柳氏这提前过来怕不是为了叙叙家常那幺简单,想来还是为了那事。
只是怎幺半天也不见解愿过来?姜氏心里浮起一丝不安,想着今早返程时或许不该因为头疼想要躺着休息就和女儿分开坐了马车。
自从找回了郑解愿,姜氏是恨不得天天把闺女拴在自己身边。
这厢柳氏也是稳得住心神,旁的不提,只咦了一声:“嫂子,解愿呢?怎不见她在你跟前?”
郑嬿婉拿着点心的手一顿。
两家皆知,因着郑解愿失而复还这一遭,姜氏对她是百倍疼爱,见天儿地带在身边,女儿多离一步都舍不得。
“许是在换衣裳吧,女儿家,不都这样。”提到小女儿郑解愿,姜氏眼波流转,眉眼尽显慈母温柔,嘴角也是带着笑的。
只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氏还是不见人来,不免有些着急。
“我过去看看。”姜氏坐不住要走,柳氏却不以为然地出言拦住。
“嫂子莫急呀,姑娘家爱俏,梳妆打扮花些时间也是很正常的。”
姜氏懒得听她说话,正要迈出门去,只见一名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一脸惊慌:“不好了夫人!六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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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内一片死寂,姜氏眼神不善地盯着面前跪了几排的丫鬟仆役挨个质问。这些跪着的都是郑解愿住的满金园的所有下人。
坐在一旁的柳氏瞅着这气氛,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脑中过了一遭便立即下了决断,掩唇悄声吩咐她的贴身婢女回府传个信儿——让二房的人暂时都别过来了,等她回去说事儿。若是搁往常,这等子能看大房出丑的机会,她是巴不得人尽皆知。可如今她还想着拿人手软,自是得表现地伶俐点,也好叫她这个爱女成痴的嫂嫂知道她这个弟妹是个有分寸的人,也就能多信几分她那日说的话。
且不说二房这边打的主意,姜氏这边盘问了好些人也无从得知女儿是何时不见的。
只知原来因着害怕下大雨影响回程,两家马车一路狂赶,竟在当天晚膳前就赶了回来。只不过刚到门口雨势陡然变大,搞得一众人措手不及地跑回府更衣,丫鬟仆役们还得给主子们搬运物什,手忙脚乱的,谁也没注意少了个人。
“什幺叫不知?”生怕再次失去女儿的姜氏急得一拍桌子起身,“绿柳呢?!她整日近身侍侯六小姐,怎幺她人也找不见了吗?!”
一个丫鬟低着头害怕地回:“绿、绿柳姐姐说是身体不舒服,回屋里躺下了……”
哗啦啦一声声落地,姜氏发狂,将茶盏一扫而下,迸裂的玉瓷碎片高高地溅开。
“放肆!她这是拿自己当主子了不成——”姜氏身形剧烈颤抖,云鬓上的珠钗摇晃地厉害,眼看着要站不稳倒下,她身边大丫鬟望玉眼疾手快扶着姜氏坐下,捻着帕子为姜氏顺气。
望玉扭头斥她:“愣着做什幺,还不将绿柳带来!”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抹着泪起身,正要去寻人,转头却见三少爷拎着人正站在堂前。
老三郑择钰额上一抹血痕,他像是什幺都不知一般冷着脸推了把绿柳,后者越过门槛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等姜氏发问,绿柳已是瑟瑟发抖地模样:“夫人饶命啊!绿柳真不知小姐在哪儿啊!”
“夫人我还没发问,你倒是嚷起来!我竟不知我郑家何时有个叫绿柳的主子。”姜氏沉身坐下,冷言讽刺。许是误伤庶子,她瞥见郑择钰额上那抹血迹心中不忍,倒是清醒了几分。
“母亲别急,我已派人回去寻了,六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郑择钰跨步进来,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随意抹拭下额头,半弯着腰站在姜氏身边宽慰她。
郑择钰排行老三,虽是庶子,因着生母周姨娘的癔症,他自小养在姜氏跟前,与之感情也是深厚。盖因心思纯正又颇有经商天赋,郑玠离家后郑家大房许多事务都是经他打理,是以六妹不见的事,他一得知便当机立断安排人去找,他本叮嘱下人们先稳着姜氏不告诉她,等他寻回人来也不迟。可谁知跑出个漏网之鱼,没规没矩的就往嫡母跟前报信儿,这下好了,连二房的人都听见了。
“母亲,六妹妹尚未出阁,此事不宜闹得府宅皆知,”郑择钰瞥了眼众人,放低声音道,“知情的下人先关进柴房,晚宴照旧,至于六妹妹,就说淋了雨身体不适需得休息,其他人想必也会守口如瓶,”说到这儿他状似随意地擡眼看了眼柳氏母女二人,那眼中的寒意看得柳氏阵阵发虚。
怪哉!她又没做亏心事。
姜氏冷静下来后,听庶子建议觉得在理。时局多动荡,名门郑家经她夫君这一代,她什幺没经历过?撑到现在,自身名利她早已看淡,但最在意最放不下的便是这个娇花般的小女儿。踏花节家宴是家俗,若是突然撤了不免引人猜忌,倒不如顺势而为,私下再把女儿接回,也无损女儿闺誉。
这一回她再不能弄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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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嬿婉从一进大堂就默默无言,这会儿见大伯母和这个庶堂哥三两下就要把这事揭过不谈顿时心焦如麻。
不行!若是这般,一会儿起了宴,她再提这话头就是明晃晃把靶子往自己身上贴。到那时候她又如何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般想着,不等姜氏发话,郑嬿婉突然起身往姜氏面前一跪,眼中噙着泪花,拿捏得当地哭喊道:“大伯母!都是嬿婉的错!嬿婉不该帮着愿妹妹瞒着您……”
她哭哭啼啼的,话叫人有些听不明白,就连柳氏这个亲娘都不知她这女儿要做什幺。还是郑择钰先反应过来,屏退所有下人关上门冷眼看着二房堂妹哭得梨花带雨。
“怎幺回事,你起来说。”这话头听着似有隐情,姜氏气血上涌,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她。
郑嬿婉站起身,怯怯地看了眼姜氏,又看了眼庶堂哥郑择钰,迟疑了会儿小声道:“……踏花节前,我和贴身丫鬟春喜出街置办私物,在街上偶遇贺家三公子……他恋慕愿妹妹多时,非要托我替他给妹妹送一封信,嬿婉知愿妹妹是大伯母的心头肉,又岂能做这种撺掇人的事?这事……自是没应下来。只是那贺三公子却说已经和愿妹妹约好日子要一起私……”话未说全,郑嬿婉皱着眉做羞赧状,捻着手帕半掩面,仿佛说的是什幺污言秽语一般让她感到难受。
郑择钰心道不好,却在这时,大堂的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柳氏心道是谁这幺大胆敢在这个节骨眼儿闯进来,伸头一望,一张俊美却杀意满满的脸映入眼中。
来人一身甲衣像是浸了霜,如玉面容俊美无俦,可那神色分明写着生人勿近,剑眉凤目怒张,似是炼狱归来的恶修罗。
众人惊呆,谁都没想到郑玠竟然提前回来了。
“二哥……”
郑玠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玠儿!”姜氏追出去,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郑嬿婉慌极,瘫坐在椅子上。郑择钰转头神情冷淡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出什幺来。
郑嬿婉内心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她不怕郑家这个庶子老三,却是怕极了这个从小性格乖张狠戾好逞凶斗狠的亲堂哥郑玠。少时他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更不要说现在大房是他在掌家!如今还是兵权在握的大将军,这幺个煞神,她该怎幺办?她该怎幺办?!
郑嬿婉今日原本就是打着一定要赶在郑玠回家前将一切尘埃落定的目的,届时他回家后纵是掀风起浪,郑解愿作为名门贵女和男人私奔的丑闻也会成为定局。可如今……
姜氏眼见这乱象,气喘着脸一白,晕倒在堂前。郑嬿婉趁乱扯着柳氏衣袖匆匆从侧门离开。
作者的话:今天回家啦,晕了一天的车,终于爬上网,是个肥章~谢谢猪猪投喂~希望每天有人偷猪喂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