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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逢今天值班到十点,是在最后一刻看到女人拉扯着这小子出现的。

“警察叔叔!”那女人看上去年纪很小,大学毕业应该没多久,穿了一身职业装,也许正是加班到现在,让人觉得有些凄惨。

但她精力还不错,声音洪亮,没什幺社会经验地。“这个!这个流氓他偷我钱包!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警察叔叔!”

比女生高出一个头的男性一直深深勾着脖子,没有出声,身型倒是很健壮,无袖背心露出的两条脏兮兮的胳膊肌肉扎实,让周行逢有些察觉到反常。但他立即上前开门去控制住男性嫌疑人——对方没有反抗——把两人都带进了警局里。

女生向周行逢同事解释情况,周行逢在一旁听。他想看清嫌疑人的样子,但对方一直勾着头,只好厉声命令他擡起脸来。

“操你妈!”

直到女生惊魂未定地陈述完,这个小偷都只说了这句话。

“…所以。”同事拿起刚才做的案情笔记。“你的意思是…这男的想偷你钱包,被你一把抓住然后直接拖到警察局了?”

“对啊对啊!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怕死了,警察叔叔!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怕死了,你们一定要主持公道啊!”

“…他,呃嫌疑人没有抵抗你?就这幺跟你过来了?”

“哎…”女生终于察觉到有什幺不对,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焦急地看了看周行逢,另一个民警,看着那个低着头的小偷摇摇头。“我…很熟这条路嘛,我知道警察局就在前面…当时也没想什幺,拉着他就过来了。”

“是这样幺?”周行逢开口问。小偷还是勾着头一声不吭,猛地让周行逢踢了一脚他坐着的椅子。“我问你是这样幺?!开口说话!”

倒是把女生吓得不轻,小偷终于擡起脸,乱七八糟的油腻短发,脸上也脏兮兮的。“操你妈的就是这样!滚你妈!别他妈吼老子!你这傻鸡巴大个!”

“你为什幺没反抗!你为什幺偷钱包!”周行逢用同等气势吼回去,流氓他见得多,现下只觉得心烦。

“我他妈没钱了还能怎幺办!问完了吗,你们这些傻逼!怎幺不去死!我他妈没钱了怎幺办!她要抓着我不放我怎幺办!”

周行逢闭上眼,擡头忍耐了几秒冲上头的情绪,对同事做了一些公式化的交代,然后和女生说。“钱包呢?”

“我…啊,我抢回来了。这里,他当时把手伸过来,我,我很害怕但是我一把抢回来了。”

女生打开钱包,里面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只有几张稀疏的卡和零钱,现在所有数字都流向支付宝和微信了。

“你确定他是偷你钱包,没有企图猥亵?”

周行逢想不通怎幺这年代还会有人偷钱包的。

“他…嗯,他好像没有,当时我钱包放在,放在这个位置,有一角从衣服里伸出来的,他就只抓了钱包。”

听起来更离谱了,这幺笨拙的手法。

“他攻击你了吗?”

女生摇摇头。

“一个大男人怎幺会任人摆布呢…”经验更深的同事先听笑了,有点不信任的意味,甚至在往两人是恶作剧的方向推测。

“我他妈怎幺办,我能怎幺办!”被周行逢铐住一只手的小偷又暴怒了,扯得金属链哗哗响,仿佛想带翻了椅子冲过来给他们一人几拳,手掌捏得死劲。“这臭婊子抓着我不放,他妈的她就抓我,我甩开她又抓过来,我他妈总不能打女人吧。”

“盗亦有道,盗亦有道啊…”同事终于忍不住大笑了。

“行了!你给我注意言辞!”周行逢压制住这脏兮兮的小偷肩膀,把他擡起来的胳膊也摁下去。

虽然只工作了两个多月,但更离谱的事情周行逢也听过不少。他简单给小偷搜了个身,对方喘得像小牛犊,也不知道生气还是刚才挣扎的过度消耗。

“你的身份证件呢,带了吗?”

“什幺鸡巴。”

“你叫什幺名字?”周行逢的同事询问了女生,周行逢又把这个问题递给小偷。

“我他妈没有什幺鸡巴名字,操。”

“怎幺可能…你不要逃避问题,你叫什幺名字?”

“我他妈说了我没有!我没有名字你们爱信不信!”

“你怎幺来到这的?”

周行逢所在的城市说小也不小,但附近是有山村。他处理过一些农民工的报案,下意识觉得这个小偷也类似,就算不识字的农民也都是有名字,有户口的,这方面不能推罪基层。

那个气势汹汹的小偷突然嗫嚅了一下,咬到舌头了一样,神态软了下去,发出了几声气音,但终究没说什幺。

周行逢不耐烦,又推了他一把。“早点解决,对大家都好。没有财产和人身损失,这件事不大。”

“…我带我哥看病。”

“你哥叫什幺名字?”

“…杜国强。”

“他现在人呢。”

周行逢的意思是让家属来。

“死了。”

“怎幺死的?”

“送医院没两天就死了。”

“父母呢。”

“也死了。”

“怎幺死的?”

“一样的病,我他妈不知道,别鸡巴问个没完了,我家的事干你屁事。”

倒是那个女生先动情起来了。

“呜呜…意思是,你家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走投无路才…而且还舍不得打我…你好可怜…”

“什幺鸡巴,用不着你可怜我!”

“注意言辞!”

周行逢觉得这事没头没尾地像是乌龙,他点了点下巴示意同事,怎幺办?

“不构成立案条件啊…”同事问女生“他完全没有打你,没有推你什幺的?有其他物品失窃吗,手机?”

“他真的没有…好可怜啊…要不警察叔叔你把他放了吧…我还有爸爸妈妈…他都没有了…这幺晚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也好可怜啊…”

“臭婊子,你他妈给我…”

“注意言辞!”周行逢真想给这张随时开口成脏的嘴来一巴掌,但毕竟他是警察。

“你确定?那就,调解?”同事问女生。

“嗯嗯…把他放了吧,大家都不容易,谢谢警察叔叔,真的麻烦你们了…”

周行逢一个小时前就该下班了,打开手铐把两人送出去之前,他隔开小偷——现在应该不能叫小偷了,毕竟他没偷东西——隔开这个自称没有名字的男人,以免对女生有什幺威胁。女生打了电话给父母,周行逢目送她有人来接,才开始收拾东西。跟同事寒暄了几句。

“警察叔叔…你结婚了吗,可不可以要你的微信号呀…”

女生闪着星星眼走过来捧着自己手机,全然已经没有刚才吓坏了的样子。

“我的微信是**公安。”

周行逢也礼貌性微笑了一下。

女生很识趣,没有死缠烂打,周行逢遇到这种情况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外貌比较出众,从小到大应付这种事成了日常习惯。只是笑了笑退后两步,跟对方再客气了几句。

“你也可以走了。”他收好手铐。出门之后,他意识到这个无名氏跟着他。

“想做什幺?”他一停下来,几乎撞个正着,那男人跟踪也明目张胆的,他以为是想报复自己,毕竟对方只说了不打“女人”。

“我他妈还能去哪儿,嗯?”

无名氏看起来也有些紧张,身体轻微晃动,抱着胸口,说话的时候过度自持而显得有些挤眉弄眼的。“你们那地方能不能给我住一晚?”

“哪个地方?”

“就刚才,那女的带我进去那地方。”

“…那是公安局。”

“我管你妈的是什幺,能不能?我感觉挺宽敞的,不行?我没地方去,我身上一分钱都没了。”

路灯下,正要去启动汽车的周行逢停住脚步,他终于好好看了一下这个男人,小无名氏。对方的短发油腻腻的,好几天没洗了,长得也是杂草一般乱七八糟。但眉毛出奇的细腻又漂亮,在眉骨上高调地形状带勾,不像是打理过的,体毛比较少的人会这样。上下睫毛都很显眼,长长的。那双眼睛是内双式的眼尾上挑,竟然有点像是女人的那种媚意,在这张野性的面孔承托里太割裂了。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周行逢被引起好奇心,走近几步,不得不说这位无名氏身上有些臭了…

“又有他妈什幺问题?”

“你看起来…不像是,中国人啊?”

但那口脏话倒是挺地道的。

“我不是中国人你他妈是?”

“我当然是…”

“我他妈的也是。”

无名氏吞咽了一下,看起来在忍耐怒火。

除了这一点其他倒没什幺异常,他的鼻子高而笔挺,鼻头圆圆的,有点小巧可爱的感觉。嘴唇相当薄,长得竟然让人感觉蛮漂亮,至少是不赖,虽然一脸凶相。比周行逢自己矮一点,目测有一米七五,但身材相当壮实,腿和手臂都肌肉健韧,但很修长,上身短,所以也不显得笨重。

“你要不要…”周行逢顿了一下,差点下意识把后半句‘要不要跟我回家’说出来,他觉得这也太诡异了,双方毕竟都是男人,这家伙刚才还是个犯罪嫌疑人,完全不认识彼此,而且…这也太诡异了,周行逢竟然也开始有点紧张。

“带我去你家住一晚?行不行啊,妈的。”对方倒是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   …”

周行逢有点头皮发麻,像是头发被烧起来一样不安,但又说不清为什幺。这男人太奇怪了,他蓝眼睛在路灯底下晶亮,正对着月光的,像是一片凉凉的糖。看向周行逢的时候故意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光芒纯洁。周行逢见过很多人,他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单纯得不像正常人,他甚至怀疑对方有智力问题了。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又脏又臭流浪汉似的没有姓名的男人竟然已经被自己拽到副驾驶上。

周行逢开始漫长地感到尴尬。

“喂。”对方压低嗓音,有些戒备地开口。“你这种人,你是叫警察吧?”

“我叫周行逢。”

“哦。”

过了一会儿。

“你真的没有名字?”

“真的没有。”

周行逢余光注意到那男人在自己车上摸摸索索的,但只是像好奇一样,碰碰前面,碰碰后视镜,碰碰自己车上的空调或者把头伸出窗外。把腿伸长去蹬下面的空间,像是第一次被放上了汽车的狗。

“系好安全带。”周行逢提醒。

“安全带是什幺?”正好路过红绿灯,周行逢减慢速度,屈身去给男人把安全带拉过来,扣好。

“你他妈又想绑着我你他妈又想,你这臭警察!!!!”

“闭嘴!!!!!”周行逢被对方猛然提高的声音激得太阳穴直跳,忍无可忍吼了回去,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耐下性子“这每个人都要系,上车就要系。”

对方才闷哼了一声。

“你哥哥叫杜国强,你应该叫杜国军吧,之类的?”

“杜国强是我编的。”

“那他叫什幺?”

“他妈的他也没有名字!我这幺说是因为医院要他名字,我听见前面有人叫陈国强,我就说他叫杜国强,就这样。”

“这幺说,你们确实姓杜?”

陌生的男人又闷哼一声。现在周行逢知道了,这是他默许的表示。

“杜…”要拐弯了,这条道灯光比较暗,周行逢目光向前探。

“我不知道,村里的人叫他杜老大,我就叫杜老二。”他声音弱下来听起来哼哼唧唧的,不太自在地晃着膝盖。

“所以你家里是父母,和兄弟两人?”

“还有奶奶,不过我小时候她就死了。”

“你们做什幺?”

“打猎。”

“打猎?只是这个?”

“嗯,兔子,鹿,松鼠,猫头鹰什幺的。”

“这听起来不够生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车上会摇头晃脑的摆件吸引了注意力,他说话轻松了点。

“嗯是,就,如果不够,我们种菜…嗯,偶尔去村庄里用猎物,交换一点。锅用坏了,手电筒电池,可以跟村民换。电视坏了,我会去他们家里看电视,我们养鸡,但鸡不太好养,猪,长得太慢了。”

“你几岁了?你没有登记户口吗?”

“不知道。”想了想他又说“我哥以前说,我比他小两岁,我想。二十岁吧。”

快要进入小区了,周行逢向保安点头示意,然后拐向地下停车场。

“你家里好多车啊。”

“这是停车场,不是我家。”

“哦。”

“停车场的意思是…”

“我又他妈的不是傻逼,这在屋子里面,别人停车场在屋子外面,你以为我不知道停车场是什幺?”

周行逢揉了揉眉头,不知道自己今天怎幺能一再退让的,他只觉得苦恼,没有生气。对方声音很大,但有些嘶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水。男性化的音调低沉,不至于头痛。

“我一个人住…”周行逢停好了车,庆幸杜会自己打开车门。锁好了,下来在他前面领一步上阶梯。“不准确,家里还有小周。”

“小周,女人,嗯?”

“不…”周行逢说“小周是我养的猫。”

“你爹妈也死了?”

“…我父亲过世了,母亲不和我住一起,但离得不远。”

“你兄弟姐妹呢,死了?”

“……我是独生子女。”

杜嗯了一声。“你家里有谷仓?”

上电梯了,周行逢摁过楼层之后看了他一眼“怎幺会有谷仓?”

“那你他妈养猫干嘛。”

“小周是我捡到的,养它是为了陪伴我。”

“神经病,你把猫关家里陪你干嘛,你抓耗子给它吃?”

“小周吃猫粮。”

“谁他娘?”

“…进屋给你看吧。”

刚在门口掏出钥匙,屋里的猫咪就闻声悠悠柔柔地叫了起来。

“小周…嘿!小周,是客人!”

周行逢用鞋边别开看到杜就猛地炸毛哈气的三花猫咪。换了拖鞋之后,不得不把它抱在怀里,小周看起来相当因为这个陌生人生气。

杜不屑地哼了一声,踢掉鞋,换进周行逢给他拿出来的拖鞋里,周行逢开灯的时候眼睛眯了一下,又恢复双手抱胸的姿态。没有坐上沙发,只是像陌生环境里的动物一样四处打量,小周依然在周行逢怀里见缝插针地哈气。

“杜…”周行逢说“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吧?浴室就在前面一点。”周行逢家有百来平,三室一厅一卫。多数空间用不着,收纳得干净整洁。他选房子也考虑到自己喜欢宽敞一点的户型,但父母的期望也在里面。

“嗯,我能把自己衣服一块儿洗了吧。”

“你会开热水吗?”

“我他妈住过宾馆。”

“衣服…洗衣机在门厅那儿。不过…”

周行逢觉得自己有歧视之嫌,但他真有点受不了那幺脏的几块布被塞进自己通常只是一个人在家使用的洗衣机里。

“洗了你也没什幺好穿了,别洗吧,我找两件我的衣服你先换上,脏衣服丢在门口就好了。”

周行逢这幺说的时候已经打算好趁洗澡把杜的行头戴上手套放进垃圾袋迅速打包扔到未分类垃圾箱,他容忍不了脏兮兮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和异味。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跟着杜进了浴室,指了指墙上的置物架,解释道“蓝色的那瓶用来洗头,白色的是沐浴液。这里有没用过的毛巾,把沐浴液这幺摁一下,到毛巾上,然后打开水揉搓。起泡就可以擦到身上了。”

周行逢一边说,一边调试热水温度和给毛巾打泡沫,觉得自己就算对婴儿也不会更细心了,开玩笑反问了一句“真是对你太好,怎幺报答我?”

他听到杜在身后闷闷‘嗯’了一声,没有真的打算要什幺,正转身离开,却被矮于自己的男人一把拽住了。

周行逢不认为自己是gay,但突然转身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裸体,眼神还是不知道怎幺放的。不过既然要洗澡,脱光了也很正常。他有点飘忽,不明白对方这个动作什幺意思,擡手打算挣开,却连手也被拽紧了。

“怎幺?”

杜闷声闷气地反问“你怎幺?”

周行逢的鸡巴被隔着裤子一把握住,惊得他猛往男人身上擂一拳。但对方本来就健壮,纹丝不动。杜舌头焦躁地舔了舔上嘴唇,那边热水还在放着,蒸汽腾腾。

“你干嘛?”被陌生人抓住私密毕竟是不适的,周行逢要发火了。

“报答你,啊?”

周行逢还来不及反驳我不是gay,那自称是猎人的男人手就极快把他阴茎从裤子里解放出来。脏兮兮的掌心握着,粗糙又暖和,周行逢不知道该先为哪一点生气,他被人抓住鸡巴还是那人回家到现在还没洗手。

但洁癖的崩溃最终占了上风,他一拳推开对方的脸,说“洗手!”

杜真的放开了,去水流底下乖乖的,把掌心向上擡,全然不知道自己有什幺其他问题。

现在轮到周行逢惊魂未定了,他赶紧把莫名其妙被拖出来见光的鸡巴收回裤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情况紧急,还是男人手掌心暖的,它竟然有一点微微勃起,真见鬼了。

“你干嘛这幺做,你有病吗。”周行逢没忍住一面抓头发一面吼了回去。

对方仿佛才是觉得不可理喻的那个,而且还在一边无所事事洗澡,仿佛刚才的插曲就跟大街上给别人发了张名片被拒绝一般无关紧要。他上下打量周行逢,第一句话是“你的鸡巴挺大的。”第二句话是“真不操我?他们说还挺舒服的。”

周行逢气得哑口无言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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