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夫人恰时地离开了餐桌,饭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小公爵侧过脸,仰头灌下一杯朗姆酒,压抑脸上的难堪。
殿下平静地看完他的一系列动作。
“真奇怪,”和爱人重逢的甜蜜渐渐退却,在面对斐迪南的时候,希雅总是会带上一点旁观者的好奇,
“这样的话为什幺会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
她没有讽刺的意思,抛开她曾经对这个男人的希冀,希雅·克洛斯更憧憬成为他,这才是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正直、宽厚、英俊、顺遂,这些所有的正面词汇加在一起,则非特权所不能及,除了这些,他还有一对费劲心力为他筹谋的父母,一个理所当然要去闯荡世界的性别,和一身死里逃生的好运气。
年少的倾慕,有多少是倾心,又有多少是暗自勾勒的,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会很好奇,那另一种人生里,有多少细节是她可以解密的。
“因为我有家族,”现在他回答她,像来自另一个时光的剖白,斐迪南的目光有沉痛和真诚,
“我的母亲因西葡而亡,父亲后半辈子被朗索克玩弄鼓掌,希雅,你要逃出来,难道不是同样的理由吗?”
同样的理由。当然。
这几个月他们站在一起,互相容忍、试探、筹谋、算计,都不外乎,同样的国仇家恨。
她有些茫然,然后笑了一下,
“这样,”
殿下因为往事怔忪了一会,抛开他们彼此都一清二楚的成长历程,有些感叹的,
“原来你也会不快乐。”
斐迪南有些困惑地擡眼,殿下摇了摇头,挥散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觉得,我的选择,和你当初为了阿德瑞娜叛教比,似乎算不得什幺大事。”
她偏头打量他眉宇间的烦躁,条分缕析,
“兰茨纵然不会背叛朗索克,可是也不会伤害我。”
小公爵在餐桌上的话有多少是恐吓她的成分,殿下心知肚明,
“拥有敌军最高长官的心软,这难道不比和你的婚姻更有价值吗?”
殿下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裙摆,轻描淡写,尽力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更何况你当初,也没有考虑到自己家族的意思。”
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可以追溯到那一天威伦公爵的宴会,如果早一点预知,希雅和兰泽尔的情事,威伦家和殿下再也无法弥补的裂隙,如果命运多给他们一点暗示,那个夜晚的小公爵,还会不会宣布他的爱人?
如果不会,那幺兰泽尔也依然是受公主冷遇的平民将军,希雅也还是一个在原地等待的痴情公主。
斐迪南起身踱步,有些挣扎地,试图挽回一个久远的误差,
“我那时候不知道母亲的死因,更不知道阿德瑞娜是有爱情魔药……”
“真的有爱情魔药吗?”他的焦躁被希雅打断,殿下擡眼,倔强而直白。
如果斐迪南有机会,在六年前的夏天, 有机会殿下相处的话,哪怕只有一天。
那幺此刻,他一定会感慨有些东西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等了你这幺多年,你和男爵夫人的绯闻,十四岁哪年被你母亲赶出来的女仆,这些都是爱情魔药吗?”
她吸了口气,没有质问的立场,更像是为十几岁的她争一口气。可这样细数真是种难堪,等于把那个悲哀的,躲在闺房里搜集蛛丝马迹的女孩子,展开了摊开在他面前。
偏执的人总是这样,像海里的鲛,鲁莽和直白就是她们自剖的方式,把泪水和珍珠放在手心。
然后一把散开,交付汪洋大海。
不要也罢。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在一开始得知消息的时候,希雅也会因为自己多年的坚持,败给传说中的巫术而深深颓丧,然而帝国医院为了根除巫术,甚至用药物控制斐迪南的情绪波动,经历过十几天的过度诊治,一度要靠轮椅行走的人,却在女巫游行里,无法控制指尖的颤抖。
她不是傻的。
怎幺会有巫术,凭空在一个已经麻木的人身上,生出爱意。
到底是数年相伴,让他愿意抛弃一切,为她养育前夫孩子的女人。
殿下抹了抹鼻子,瞥见了小公爵眼睛里一瞬间的动容,兴许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希雅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
“你在想什幺,感动了?”殿下自己揭开了伤疤,疼痛让她牙尖嘴利,
“我请求你,”她的讽刺让她恢复了以往的傲慢,眼睛里闪烁的寒光才是她这幺多年保护自己的依仗,
“不要一边怀缅自己的爱人,一边同情我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