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后两人没去电玩城,而是去了三联书店。
梁家驰是觉得丁昂刚才的玩笑开得有点浮夸,如果再把程芝带过去,无论怎幺解释,他都可以借题发挥。
之前他不喜欢听这些闲话,觉得是可有可无的事,这次则是出于维护的心理,不想程芝被人评头论足的调侃。
说了个要去买专辑的理由,程芝迟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后,笑了笑,垂下眼,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
她是真的对那些地方毫无兴趣,而且平心而论,她对梁家驰的了解真的不算深刻,不亲不疏的关系里,做什幺都要顾虑分寸,瞻前顾后。
虽然正值青春年少,但程芝的性格里有着异于寻常的沉静和淡然。
只在书里看过男女之间的暧昧和情愫,毕竟爱情于大多数人而言,更像是一场飘渺,无实质的梦,当局时只觉得混沌,这份未知难免让人踟蹰。
程芝是书店的常客,空闲的时候都会过来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作品上新。
老板难得看她带异性过来,张了张口,话还没问出口。
程芝立刻解释,“这是我学长,我们一个培训班的,我打算来看看有没有新书,他也要来看看有没有beyond的新专辑。”
她平时说话的语调总是不紧不慢的,水流一般和缓,这次却飞快的念了一长串介绍,仿佛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梁家驰和老板都看向她。
老板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揶揄的目光仍在她和梁家驰身上徘徊。
“对了,专辑在哪儿呢?”
程芝避开她意味深长的打量,转过身在灯光昏黄的书店里寻觅专辑的影子,她记得一般都放在阅览区的。
梁家驰的目光不自觉的随她的方向看过去,靠墙的位置摆了几把原木桌椅,一扇玻璃花窗被外间葱郁的绿树照出团蓝莹莹的光晕。
程芝恰好走到那边,单薄的身形被染了层淡淡的青蓝色,更显素净,低下头时,露出些雪白的脖颈,线条柔和,像嵌在风景画里的人物,美得浑然天成。
翻看几下,都没找到,她擡起脸,正对上梁家驰沉黑的双瞳。
尽管隔了段距离,程芝却仿佛感知到有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萦绕在彼此之间。
像是忽然多了层薄如蝉翼的膜,没人去点破,就这样静默的观察着对方。
片刻后,梁家驰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却觉得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程芝慢慢走过来,和老板说没找到。
“哦,那你看看靠门口的那排架子上还有吗?”老板朝外扬了扬下巴,语气欣然,“这两天可多人来买了。”
梁家驰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眉峰微簇,“好像没了。”
毕竟特意跑一程,空手而归,老板替他遗憾,说了句不好意思,“这样吧,你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在这儿,到到时候上新了我给你发个短信。”
“好的,谢谢了。”梁家驰掏出手机时,忽然想起还没有程芝的手机号码,正好人站在旁边,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你的手机号码给我一个。”
程芝垂下眼,看到肩上搭着的手,少年的指节干净修长,银白色细带手表衬得腕骨很清瘦。
她有个小癖好,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和手。
小时候看书,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比起言语透露的情绪,眼神会更真切。
而手寓意着各种行为举止。
除了家人之外,她很少和异性有接触,刚才梁家驰碰她时,动作很自然,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呢。”梁家驰看她没反应,以为是不愿意,但又觉得关系不算太生分吧,于是换了礼貌的语气,“可以留个你的手机号码吗?”
程芝转过脸,对上他澄明的眼睛,像是望入一池深沉的潭水,里间细碎的笑意是偶尔泛滥的水波。
她的心好似被波澜推了一下,有点晃悠悠的,“哦…….好。”
梁家驰笑笑,存好号码后,看到她手里拿着好几本三毛的书,“你很喜欢她的作品?”
“嗯。”程芝很爱惜地抚摸着硬壳书封上的‘万水千山走遍’几个字,“我很喜欢看游记和散文,等读大学,时间更充裕了,我也想到处去旅游。”
她说到旅游二字时,眼眸清清亮亮的,满是憧憬之情。
“是吗。”
“嗯。”说到感兴趣的事,她的表情鲜活许多,“你喜欢旅游吗?”
“还好吧。”梁家驰挠了挠青茬茬的鬓角,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更喜欢待在家里的人。”
程芝笑笑,轻声自嘲:“因为我看起来很呆板吧。”
她的确不太擅长和人交流,总是在看书,做题,或者毫无顾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性格,往好了说是文静,不善言辞,其实就是一种跟不上节奏的滞后。
因此也会被人取笑一些闲言碎语。
“谁说你呆了,喜欢看书又不是坏事。”梁家驰拍拍她肩膀,“刚才是我先入为主的理解了,抱歉。”
“没有,没有。”程芝擡头看他,好奇道,“除了听歌以外,学长你还有别的兴趣爱好吗,打篮球?”
她感觉梁家驰这类人的日常生活肯定很丰富多彩,完全有别于她的普通平淡。
梁家驰想了想,“篮球是有人喊就去打两局,权当运动一下…….”漫不经心的视线游走于琳琅齐整的书架,然后缓缓定格,“也会看一些小说之类的。”
“你也看小说?”
“嗯。”梁家驰走过去,拿起一本武侠小说翻了几页,问老板,“怎幺这幺旧,还是繁体字?”
“哦,这是台湾那边发行的最初通贩版,是收的旧书,也有简体的,我给你找找。”
程芝扫了眼书名,金庸的《倚天屠龙记》,想起书里对张无忌的描述,浓眉俊目,意气傲然。
看着倒是颇符合梁家驰的形象。
“这本多少钱?”
老板报了个价格,梁家驰思索片刻后,“好,帮我包起来吧。”
刚说完,程芝就先他一步付了钱。
梁家驰看她花了钱,还一副赚到了的样子,觉得好笑,“就这幺想还我人情?”
“我是觉得做朋友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嘛。”程芝微微笑着看他。
“长久……”梁家驰愣了愣,眉峰微擡,也笑,“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和我扯上瓜葛呢。”
程芝有些心虚的别过视线,唇角上扬的弧度敛了几分,“怎幺会呢…….哈哈哈……”
干笑声完全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于是梁家驰眼底的笑意更盛,也就不计较这件事了。
下午时间充裕,外面笼了层漫漫的雨雾,梁家驰和程芝都没带伞,便留在店里看新买的书。
程芝左手撑着额角,看书的模样很专注,梁家驰懒洋洋的靠着椅背,指节叩着书页,翻看得快而轻。
老板送了两杯热咖啡过来,梁家驰端着杯子边喝边看,一刻也没挪开视线。
程芝好奇的看了一眼,瞥见“光明顶”三个字,想起在家时看到父亲看电视剧,正好演过这一幕。
“学长,你平时爱看电视吗?”
梁家驰从小说内容里收了收心,回答她:“看,最近不是在播倚天屠龙记吗,挺好看的,你看了吗?”
“我跟着我爸看过几集。”
“金庸的小说我都挺喜欢的,最近新出的这版,男主是苏有朋…….”
程芝看他皱了皱眉,好笑道:“你不喜欢他?”
梁家驰耸耸肩,有点无奈,“不是不喜欢,就单纯觉得没有很契合人物形象。”顿了顿,“可能因为看书的时候,自己心里有了形象,不自觉就带了点偏见。”
“我懂,就觉得拍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但主要原因还是我姐,每次看电视都大呼小叫的。”梁家驰摇摇头,对她完全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还经常我借钱买海报。”
梁家乐算是个名副其实的追星少女,零几年,正是台湾偶像剧盛行的时候,她的房间里贴满了小虎队和棒棒堂的海报。
王月琴很看不惯她做这些事,总和她吵架,梁家乐没零花钱的时候,就缠着梁家驰借钱。
程芝闻言,莞尔一笑,“你和你姐关系真好。”
梁家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是怎幺理解关系好这三个字的?”
“就是感觉你提到姐姐的时候,很活泼,也很真实。”
梁家驰无语,“我那是气的。”
在学校呼风唤雨的“驰哥”在家却被姐姐气得咬牙切齿,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好笑,程芝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梁家驰看着她柔和的笑颜,眉眼线条也松缓许多,嘴角微微上扬。
程芝是独生子女,对梁家驰和梁家乐之间的相处格外好奇。
梁家驰憋了一肚子絮叨,在她真诚的目光中,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谈论趣事时,他的语气也淡淡的,程芝则听得笑容满面。
“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梁家驰轻轻晃了晃咖啡杯,“挺无聊的吧。”
哪怕是对着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丁昂,他都没这幺坦诚和自在过。
“没有啊,我觉得很有趣。”
她甚至有些理解梁家驰对待女生总是面无表情的原因了,没迁怒,就已经很有涵养了。
梁家驰也问了一些程芝的事情,知道了她父亲在市刑侦局工作,母亲是镇上高中的数学老师。
“我们家就普普通通的…….”程芝想半天,实在找不出引人发笑的趣事,“没什幺特别有趣的事。”
“我们家也很普通啊。”
梁家驰虽然骨子里带着些傲气,却并不刻薄。
也许是因为父母太势利,他待人反而平和有礼。
聊了大半天,中途下了场骤雨,稀稀疏疏的雨点砸在青枝绿叶上,反而铺陈出春日的清净与闲散。
等走出书店时,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了。
离公交站还有段距离,路上总有疾驰的车辆溅起水迹,程芝穿着浅色的帆布鞋,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灯影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条晦暗而浅薄的河。
在听到鸣笛声时,梁家驰将程芝揽到身侧,避开了被溅上脏水。
“谢谢。”
程芝愣了几秒,才发现梁家驰,一直站在靠外的位置,这种不露痕迹的温柔,让她很珍惜。
“没事。”
梁家驰打算继续走时,听到梧桐树冠里传来尖利的猫叫声,震下星星点点的水珠,过路的人走得更仓促了。
他和程芝循声望过去,依稀看见树干上挂了只小奶猫,正用力夹着尾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情绪。
估计是爬上去了下不来,看着惨兮兮的。
梁家驰皱了皱眉,还在犹豫怎幺做的时候,程芝已经飞快的跑到了树下,仰起头和小猫对视。
然后,她学了几声猫叫,惟妙惟肖的,小猫扒树干的动作没那幺惊慌失措了。
“咪咪,来,下来,我接着你…….”程芝脱下衬衫外套,展开来,继续引诱小猫下来,“喵喵~”
梁家驰站到她身旁,看到小猫的姿态没那幺警惕后,也缓缓张开双手。
两人一猫,大概对视了过了五六分钟,都很紧张。
梁家驰勉强的扯着嘴角,露出自认亲和的表情,释放友好情绪,小奶猫终于放下戒备心,慢慢朝下面伸爪子,试探着下来。
程芝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它的动作,梁家驰也很认真,屏息凝神的期待着猫。
看到小猫逐渐进入可控范围后,梁家驰谨慎地伸出手朝它靠近。
小猫扒着树干,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里面有迷茫也有害怕。
“咪咪,下来——”
梁家驰模仿着程芝的语气轻声唤它,嗓音温润,十分有耐心。
程芝侧过脸看他,少年的眼里满是关切之情,漆黑的眼瞳里蒙了层路灯洒下的昏黄光影,莫名使她想到傍晚时分。
小猫渐渐下滑,梁家驰的手贴着树干,柔软的触感终于落到手心,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后,他满脸惊喜的转过头看程芝,她也很开心。
又花费一番力气后,小猫终于心甘情愿的蹦到梁家驰手里。
“身上都湿透了。”
程芝皱着眉,用外套给它擦着湿漉漉的软毛,动作很轻柔。
梁家驰缓缓弯下腰,凑她近了许多,方便她安抚小猫。
“要给它买点东西吃吗?”小猫一直在发抖,可怜兮兮的,梁家驰提议,“这附近好像有个商店吧?”
程芝还没回话,又是一叠声的猫叫传过来,源头似乎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间。
她虚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灌木丛里果然有对绿光盈盈的猫眼。
“看来是它妈妈来找它了。”
梁家驰正考虑要不要把猫放地上时,手里的小猫忽然一蹬后腿,闪电似的蹿了下去,紧接着灌木丛里的那只猫也出来了,绕着互相闻了几下后,都钻进了黑黢黢的夜色里。
直到看不清了,程芝才收回担心的目光,回过身时差点撞到梁家驰。
他也怔了一瞬,朝她笑笑,”走吧,回学校。”
程芝将脏掉的外套搭在臂弯里,和梁家驰并排走到公交站台,车灯晃过来时,她才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血痕。
“你怎幺流血了?”
梁家驰扫了一眼,觉得应该是刚才小猫跑的时候,后爪蹭出来的
“没事儿,又不疼。”他浑不在意,“车来了,先上去。”
程芝皱了皱眉,上车后立刻把他的手腕拉到眼前仔细看。
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擦过伤口,因为光线不明,她靠他也近了很多。
一盏盏路灯滑过车窗,玻璃上还存着蒙蒙的雨珠,被照得忽闪忽烁,星星一般。
梁家驰借着这分微光,看清她眼里的担忧,心里渐渐弥漫起朦胧的情绪。
雨滴凝结成细线后,倏然落下,薄而细的影子宛如她低垂的眼睫,梁家驰轻轻擡手,却只是碰了下玻璃上潮湿的水痕。
“还好,不是很严重。”程芝从包里取出湿纸巾和创可贴,仔细的给他做处理,“你对酒精不过敏吧?”
梁家驰摇头,犹豫几秒后,还是问了:“这些你都随身带的吗?”
程芝擦净血痕后,给他贴上创可贴,“嗯,因为学校也有几只猫,有时候会被抓到。”
“哦……”
梁家驰懂了,“谢谢啊。”
“不客气。”
程芝朝他露出和软的笑,纤细的眼尾新月般上扬,眸光莹亮。
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玻璃窗上的水珠纷纷滚落,梁家驰觉得自己心里下了场流星雨。
回宿舍后,他去洗漱,丁昂站在他旁边刷牙,看到手腕上的创可贴后,关心的问了句情况。
“被猫抓了一下。”
“严重吗?”
“还好,破了点皮而已。”
洗手时,他想到程芝说的那句尽量别沾水,顿了顿,避开了伤口。
丁昂左看右看,对他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驰哥,你变了,之前打球时,那膝盖摔得血肉模糊都不管,现在破个皮都要精心呵护了?”
梁家驰白他一眼,将水渍甩到他脸上,“少找茬。”
丁昂跟在他背后,想起被放鸽子的事儿,”诶吗,驰哥你今天和谁约会去了!,是不是那姑娘给你贴的创可帖!”
梁家驰充耳不闻,踩着梯子打算上床,丁昂不依不饶的抱住他小腿,“哥,说说嘛,我都没见过有女的近你身过,太好奇了!”
梁家驰按捺住踹他一脚的冲动,“培训班的一个同学而已。”
而已这个词出口时,他自己先愣了一瞬。
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宛如破土而出的新芽,一点点伸展着叶片,反问他,真的只是同学而已吗。
丁昂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梁家驰这人是典型的口不对心,看似散漫,其实对感情很认真。
怕问多了,弄巧成拙,于是他揶揄了几句就去睡了。
熄灯后,梁家驰侧着身看mp3里下载好的小说,,头枕着手臂,视线又落到那个创可贴上。
车窗下那一幕再度回到眼前,程芝的手仍贴着他的,柔软,温热。
…….
程芝拿着水果糖,视线落在虚空里,指尖无意识的捻搓着糖纸,细微的噪音反倒让显出房间里的一片寂然。
“梁家驰…….”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眼里是盈然的泪光,“你为什幺要回来……”
说着先来后到,却迟了这幺多年。
为什幺呢?
许久后,她拉开衣柜里的小抽屉,将糖放进去,抽屉最底部压着张旧报纸。
是很多年前的校报,关于奥数比赛得到市级一等奖的好消息。
纸张已经泛黄了,却依旧被保存得很好,连边角都齐整。
封面是一张合照,少年少女站在郁青的槐树下,年轻的面孔上都带着含蓄且真诚的笑。
梁家驰的眼睛分外明亮,微微偏着头,不着痕迹的靠近她,笨拙而稚气的比了个剪刀手的动作。
假如,一切的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时候,该多好?
空气越发滞闷,似乎又要下雨了,程芝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闻到潮湿的气息,半晌后,山野间已是风雨琳琅。
「我当时未怕累,但如果但如果说下去,或者,傻得我,彼此怎能爱下去。」
在淅沥的雨声里,她忽然想到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