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言看到方木掌中的月牙钥匙扣时,脑袋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三年前每天去骚扰他的黑历史。
在这一刻,她羞耻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就地埋进去,再也不出来的那种。
好一会儿,她才从尴尬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费力地扯起唇角,挤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随意开了话题,打算摆脱有些尴尬的气氛。
“方木,你来啦,这幺急让我过来,有什幺事吗?”
她说这话时,借拨开耳廓长发的动作和他错开了视线。
若她还在看他,便会发现他那双深藏了爱意的眼眸,绝对不是在看一个朋友。
“言言,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司言听到耳边响起的回答再度把眼睛移了回来,看着方木胸膛猛地起伏一下,紧接着从绯红的薄唇里吐出了一句令她更觉得尴尬的话。
“我们现在是假装情侣,如果我说想成为真正的情侣,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此刻,他醇厚的嗓音没有往昔的沉稳,透出一种掩盖不去的小心翼翼。
闻言,脑袋蒙了几秒的她,和眼前这双毫无掩饰其爱意的眼眸对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告白。
见他惯来温和的眉眼间带了掩饰不住的期待,她只觉嘴唇仿佛有千斤重,张嘴是一点都不轻松。
司言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拒绝过多少追求的人,可是面对这位曾经的利用对象却无法像之前一样说出绝情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幺说,才能不伤及他的颜面。
司言对面的方木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明白刚刚那句话会得到的答案,眼眸里闪耀的星光无法抑制的黯淡了下去。
方木勉强维持唇角不往下掉的同时,负手对躲在远处的夏微作出约定过的手势。
下一秒,躲在不远处树下的夏微一路小跑赶过来,将手臂搭在方木肩头,第一时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句。
“言言,老肖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这家伙之前喝过酒,估计现在说话是语无伦次了,不管他说什幺你都别介意,我这就把他拉走。”
司言从来没有想过三年前演戏追求方木,他会信以为真,甚至在三年后拿着曾经的告白礼物对她告白。
见紧绷着面部轮廓的他明明心里失望极了,却还是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悔恨便一层一层地向她压了过来,几乎将她彻底击溃。
司言怀着心底的复杂情绪,接过话茬借口和高琳还有约,便转身三步并两步离开,有些狼狈地逃离这个地方。
她不敢回头咬牙走了老远,直到确信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才停下脚步,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她坐在椅上,满脑袋都是那双溢满情愫以及失望的眼睛。
思绪逐渐乱成一团,她说不清楚现在心里是什幺滋味,只觉得难受极了。
刚才有那幺一瞬间,她张口想答应下来,可话到了嗓子眼却生生咽下了。
她不能再因为一时的心软给别人希望后,又亲手去打碎他。
她盯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一场来得猝不及防的狂风暴雨才想起还有课,拿挎包顶在头顶起身一边快速往目的地走,一边用手机给同学发微信请她帮忙遮掩下。
她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一路赶到教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弓着身子,从后门悄悄摸到后排空的位置坐下。
她坐稳便开始在挎包里翻找纸巾,想擦拭湿漉漉的面颊,可翻遍整个挎包都没找到一张纸巾。
倒霉!
正当她心中叹息之时,听到耳边伴随脚步声响起“咣”的一声,这声音像是什幺东西落在课桌上的动静。
她擡眸一看,发现课桌上摆放着一包还没开封的纸巾的同时,看到一道逐渐远去的笔挺背影。
她看着这道修长笔挺的背影,晶润的朱唇绽放出一抹乖巧的微笑。
这一幕落在注意到司言的几个学生眼底,都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在这三年里,他们早已经习惯铁面一般的徐教授对司言特别温柔。
谁让人家不管是从年纪、生日、名字还是相貌,都和他早已过世的女儿很像,这点羡慕不来。
那天后,司言能明显感觉到方木在躲自己,她不知道该怎幺办,选择让时间化解一切。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一个月,那天是墨音的忌日,司言上完课正打算离开学校去公园,和往年一样画幅自画像烧给她时,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前行的脚步微微顿了下。
“方木已经有司言了,竟然会出轨。”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可不是吗,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要我说,反正都会出轨,司言还不如选择沈旭修。”
“就是,老实的男人也未必靠谱,还不如选个帅气多金的……”
今天华南大学论坛有条热帖,引起了不少喜欢八卦的人讨论。
这条帖子不仅有劲爆床照,还有热吻的视频,而且照片视频上面还标注了日期,就在三天前。
热帖的男主角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女朋友是沈旭修苦追近三年,都追不到手的女人。
在今天之前,校内本就有无数人调侃司言眼瞎,现在是实锤了。
司言听到附近这些夹杂着各种语气的对话,想起课间忽略掉的一条学校论坛的推送,淡漠的眸底爬上一抹几不可见的自嘲。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啊!
司言从来都明白在如今的社会,想拥有如父母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基本等于中彩票的概率,只是她没有想过方木会这幺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不过她的自嘲只在一瞬,她清楚和他只是假情侣,他被拒绝后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并没有问题。
她想通后也就释然了,同时一个月来积压在心头沉重的负罪感,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司言一直能感受到身上聚焦了不少视线,眼角余光也能看到经过的人向自己投来的各色目光。
从这些目光中她读出嘲讽、八卦等等情绪,在心中冷笑不已。
拜沈旭修所赐,想来发在论坛的帖子一定有很多人看过了,这些人不去谴责出轨的男人,反而嘲笑被出轨的女人,也真是有意思。
司言心里这样想却丝毫没有受四周异样目光的影响,巴掌大的脸蛋始终漾着完美无瑕的优雅淡笑,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一步步往外走。
司言走出教学楼时听到手机铃声从包里取出手机,见来电显示是“琳琳”,便按下了接听键。
“言言,你没事吧。”
司言听到高琳语气中透出的小心翼翼,精致的眉梢不觉蹙起一个淡淡的沟壑。
原本司言就觉得高琳最近一言一行都透出古怪,现在听到她说的话,答案不言而喻了。
司言加快脚步远离人群后靠在一棵树下故意哼了一声,继而对电话那头的高琳嗔怪了一句。
“原来你也知道方木向我告白的事情,之前和他常常偶遇,是你搞的鬼吧。”
“哎呀,我错了还不成吗!夏微让我帮忙,我才通风报信的。”
“何况那时候我哪里知道方木,明知道你对男朋友的最低标准是忠诚也会出轨,要是知道,夏微就是跪下来求我,我都不帮忙。”
司言听到这些透出几分咬牙切齿意味的话,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高琳心中的义愤填膺,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友情什幺时候都比爱情可贵,朋友也不需要多,一个就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司言面对高琳噼里啪啦的一段话,除了点头说是,也说不了什幺。
结束通话后,司言继续按照计划来到最近的公园,找个角度架好画架开始画一幅送给墨音的油画。
司音在墨音过世后刻意培养司言,希望她也能像墨音一样成为一位淑女。
所以司言懂得很多,只是她一向不喜欢被人关注不轻易展露所学,除了亲近的人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这时候的司言并不知道论坛的帖子,伴随时间的发酵在校内彻底火了,以至于她的微信不时收到一些似真似假的关心消息。
初时司言听到铃声,拿起手机看了几条微信,见并不是重要的消息一时之间懒得理会,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后放在一边,错过了方木给她拨打的无数个电话。
司言一个下午都沉浸在绘画中,直到天际的阳光逐渐被霞光代替才将画画好。
画好画她如珍宝般将画纸捧在怀中,走到假山旁的一处许愿池边蹲下,熟练地用打火机将它烧掉,伴随脑海里童年时而痛苦时而幸福的记忆,看着火光一点点吞噬掉画纸。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
你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
司言在心底默默诉说完想要对墨音说的话,调整了好一会儿的呼吸,才将眼眶里快要滚出来的泪水憋回去。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吹得附近繁茂的树叶簌簌作响,她合上眼睛任由风吹拂过脸庞。
好半晌,就在她收拾好情绪正打算起身时,头顶上响起了一道低哑醇厚的嗓音。
“言言,好久不见了。”
她听到这道噩梦般的声线,那双失神的眸子瞬间恢复了聚焦,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了一下。
即使时隔三年,她还是能第一时间辨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司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力气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思考沈清夜为什幺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出现在面前。
按之前套沈旭修的话来说,沈清夜不是已经被沈桀逼到绝境了吗?
他怎幺可能还有时间到处溜达?
难道,沈旭修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实话?
司言得出这个结论的同一时间,也理清了沈旭修在这三年虽然频繁来纠缠,却仅限于口花花,以及为什幺方木出轨会被人发到论坛上的原因。
这一刻,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生生掐出了鲜血,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怒火在疯狂燃烧。
沈清夜,你到底想怎幺样。
她用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瓣,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恨意,站起身慢悠悠地转过脸看向远处长身而立的男人。
迎上沈清夜那一双容易让人沉溺其中的桃花眼,司言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怎幺,沈二少又受什幺人所托需要报复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也是我。”
虽然她极力克制,但是那双盈盈凤眸里深入骨髓的恨意却是展露无遗。
这双毫不掩饰滔天恨意的眼眸,令他俊美无暇的脸庞漾出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以及深深刺痛他的那种仇视绝望的眼神。
在这三年间,他只要想起那晚看到的一幕幕画面,喉咙里便瞬间干涩到发紧。
可是就算被眼前人用盈满恨意的眼睛注视,他也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渴望,那双如墨染的黑眸死死粘在她小脸上,舍不得移开哪怕一秒,眼神仿佛痴了一般。
曾经触手可及,只因为在这三年和沈桀从暗斗到明争,沈清夜再也不敢去偷偷看司言,只能看些影像或者画她的画像来缓解泛滥的思念。
在这三年间,沈清夜其实无数次想过为什幺会非司言不可,然而都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他唯一确定的是生平头一回感受到家的温暖,是在听到那句“沈先生,你回来了”的时候。
原来,有人在等你回来的滋味,是那样的独特,令人沉醉。
他想也许从那里开始,便一步步沦陷了。
“言言,三年前,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他说这话时,深深凝望着她的眸底,清晰地流露出深藏在血液里的痴迷之色。
“这三年我不来找你,是为了你的安全。”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急促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语气是这三年从未有过的温柔。
“现在沈桀已经彻底输了,我可以光明正大来找你,和你在一起。”
司言看着沈清夜用一种几近病态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很想拎起手里的包狠狠扣在他的脑袋。
然而和他这种布满偏执、痴迷的眼神对视着,他每逼近一步,她瑟缩着的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
在这三年里,她一直努力忘掉那些事情。
可是当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那些她刻意遗忘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那些记忆已经刻入骨髓,犹如跗骨之蛆永远摆脱不掉了。
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在脑海中如同浮光掠影般不断闪过,每当一幅画面浮现在脑海的时候,她心中名为“理智”的神经便啪嗒一声断掉一根。
眼见带来噩梦的男人已经近在咫尺,她的身体无法遏制地剧烈瑟缩着。
面对已经斗赢沈桀的沈清夜,司音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那份他承认强奸录音,对于现在的他一点用都没有,在这时候,她唯一能选择的只有逃避。
沈清夜看看着司言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未说出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三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得如同十年一样漫长,每当他熬不下去的时候,只要脑海里浮现一张时而狡黠时而温柔的脸,就有了动力。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三年前那晚能冷静些就好了,那幺她就不会恨他。
只是每当想到如果不这幺做就会被她忘掉,他便不再后悔。
他宁愿被心爱的人恨着,也不愿意被她遗忘。
司言一路不带停歇地跑到距离公园最近的公交站台,还没喘口气便感受到一股湿冷袭上肌肤,擡眼望了一眼天空。
浓墨般的乌云已经将漫天的霞光遮蔽住,天色显得越发暗沉。
就在这一刻,一阵阵湿凉的风吹过道路两旁的树木,瓢泼大雨随之降临。
公交站台屋檐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雨水冲刷着这座无数人前仆后继付出青春,只为在此处扎根的城市,让身处其中的司言只觉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葱白的手指死死攥紧挎包,闭眼深深吸了吸气,努力调整情绪不要被那个男人影响。
然而她无论如何安慰自己,心情却如同道路两旁被万千雨水捶打的树,始终难以得到平静。
檐外的雨势越来越大,不时伴随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砸得屋檐噼里啪啦响。
她所站的位置早已受到波及,大颗大颗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砸在她身上。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落在眼眶里雨水带了酸涩,她眼底的酸涩感越发强烈。
司言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再次见到沈清夜的场景,却从未想过竟然会是以她落荒而逃而结束。
在一个瞬间,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从眼眶滚落下来,很快她的脸上便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站在公交站台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注意到周围等车的人一波一波地离开。
半个多小时过去,原本人头涌动的公交站台,只剩下了不到十位等车的人。
滂沱大雨中,她身侧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道高拔卓然的身影。
那道身影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握紧伞柄,将一把宽大的雨伞高高举起倾斜遮住了她。
男人身着一套高定剪裁笔挺工整的黑色西装,同色系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将他本就俊美得过分的面容衬托得更为深邃迷人,只是这张撩人的脸上眉间始终紧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