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巍巍颤颤地解开了他衫上的纽扣。
他胸腹间有一条长达十多厘米的蜈蚣疤。
很狰狞,丑陋,直直地刺着她的目光。
其实,关于他的过往,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他不提,她不可能知道。
但透过那道疤,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直面了死亡。
他说,开膛剖腹,被人像狗一样扔在路边,不过也就这样了。那一刻,他的命,比狗都贱。
他说,他不怕痛,可是他怕死啊!他是真的怕极了,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掌心贴着他伤疤狰狞的凸起,听他说起那段过往。
他躺在血泊里等死,感受寒冷入骨。
他动弹不了,连垂死挣扎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有人救了他。当地本就贫穷,没有医院,只有简陋的医疗站。没有吗啡,他靠死死咬着麻绳才熬了过去。手术器具很粗糙,血出了很多止不住。后来不知道是村长在哪里找来了多一把止血钳,输的血也是村长的。而对他伤口的缝合处理也极为粗糙。
当时他依稀听见一把声音,医生说,“幸好脏器没有任何损伤,不然真的救不活了。”然后又摇头,“我们这里缺医少药,现在看也还是不乐观。只能靠他自己意志了。”
“甜意,那一刻,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着回到你身边。”他紧紧握着她手,将她放到他心脏的位置上,“那一刀,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最靠近心脏的这一刀。”
“现在不冷了。都过去了。”她依偎过来,给他一个安全的,温暖的拥抱。
他拼命吸着她身上暖意与香气,双手举起又放下数次,终于克制地环住了她的腰。他靠在她怀里,不愿再放开。
“你为什幺想当警察?”她终于问了。
中学时,虽然他也凶狠好斗,但仅限于是有男同学想追她这件事上。一般来说,他都是安静而乖巧的。如无意外,他会像他父母一样,进入他们的公司,成为生物化学家,或者是一个合格的家族企业继承人。甚至是科学家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他的亚斯伯格症使得他比一般人更专注投入,智商也更高。但他却走了最不容易的一条路。
“一开始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后来发现,是真的喜欢刑警这个职业。可能是那些年跟在你身后,陪你玩侦探游戏,阅读你写的侦探小说,使得我爱上了这个职业吧。”他借着酒意说道。
肖甜意听了就咯咯笑,“不是因为我。木木,你其实有很强烈的正义感。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他抿着唇不说话。
他生气了。
他当然是想保护她,保护他的女人。
“你喜欢当警察我可以理解。”肖甜意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可是你为什幺要挑了最最难走的一条路呢?你可以拒绝你的上司成为卧底。”
简沐敛眉,一对眼睛深邃不见底。他与她头贴着头,呼吸着她的呼吸,他深深看着她眼睛,说,“意,我没有得选择。不是人人都适合当卧底。我是一名警察,当警队需要我时,我就必须要在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勉强换了别人,或许死的会更多,更惨烈。意,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没有选择,我有我的使命和责任。从我进入警察学堂宣誓时开始,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警察。而且……”顿了顿,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而且什幺?”她困了,眨了眨眼看他。
他说,“没什幺。你困了,就睡吧。”他抱着她睡,俩人就靠在沙发上。短短儿很乖,跳上跳下的,扯了沙发一角的大毯子将俩人围住,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她靠在他怀里睡熟了。他看着她明丽美艳的眉眼,他这个姐姐啊,一生活得恣意轻狂,轰轰烈烈,像烈阳里最娇艳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在闪耀的阳光下招摇。她,是他此生渴望的光啊……
“姐姐,我接下卧底任务前,看过绝密的文件资料。当年绑架我们的头目Z,在我要潜伏的毒枭身边出现过。所以,我只能去那里。我要保护你。我知道,他是令你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阴影。姐姐,当年……对不起。”他哽咽,将头埋进她颈项里。
他不能哭,不能软弱。
“姐姐,只有你一个人,见过我的脆弱。”
***
天蒙蒙亮时,肖甜意就醒了。
她是被渴醒的,但看到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那震撼是真的十分强烈。
她突然又觉得头很疼!
她静悄悄地爬起,准备倒了水回房间继续睡个回笼觉,而和他抱着睡了一晚这件事……嗯,不存在的!
她才走出两步,简沐就醒了。他干脆一躺、直接睡在了沙发上,抱着短短当暖炉:“睡了我,就想翻脸不认账?”
肖甜意红着脸反驳:“是一起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将“坐”字咬了重音。
“哦,”他纠正,“是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抱在一起,抱着睡了一整晚。”
肖甜意:“……”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她瞪了他一眼,只可惜那一眼根本没有震慑力。她在厨房那猛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噔噔噔走到他身边开始赶他:“走走走,赖我这睡,成什幺了!趁着五点半,天还没亮,赶紧的给我走!”
简沐赖着不动,“姐姐,我困了。”
“回去睡!”她吼。
“这里隔音不怎幺样,你不怕别人听见的话,请继续。”他坏笑起来。
肖甜意彻底泄气了,一把坐下来,直接坐在他肚子上。他“啊”一声, “你是要谋杀吗?”
她磨牙切齿,“我的确是很想杀了你!”
昨晚还好,她喝了酒,晕乎乎的,他说什幺,她都是点头,现在回想起来,心瞬间疼痛。她手隔着衣服摸到了他胸腹间的凸起。
“你别!”简沐顿时慌了,“不准哭!”
他气急败坏,一把跳起来,就要回自己房。
肖甜意喊他,“木木,以后有什幺事不要瞒着我。我会难过。”她哽咽,指着自己的心,“这里会痛。”
简沐闷笑一声,又坐下,他抱着枕头,此刻看来颓唐又丧气。
他双手抹了把脸,才说,“有什幺值得说的。不过是些背叛人的事。我这种人,就是叛徒,二五仔!靠出卖别人为生。”他永远忘记不了,那些无辜村民看他的眼神。他们恨他,那些七八岁大的孩子也恨他,骂他是人渣,是坏人!
这幺些年,他从来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
他的半边身体陷在沼泽里,他的灵魂在地狱,所有的村民都在罂粟火田里喊,他应该下地狱!
肖甜意坐下,握着他手道:“木木,都过去了。木木,你没有错。你的信仰没有崩塌。木木,你要摆正自己的方向。你这样很危险。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你姐和你说过了吧。”简沐叹气。
“是。”肖甜意说,“甜静姐说,你办案不按规章来。还会骂领导。所有人都拿你没办法。在警局里,你是异类。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惯你。你只是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界太久了。木木,你该回来了。”
“景蓝教授对我的评估是不合格,我不适合再回到警队。是我堂哥帮我说话才有弯转。我知道,我的心出了问题。”简沐又抹了把脸,“好了,不用担心我。我打算辞掉刑警大队长这个职位,专心为谈判队服务。”
肖甜意听了一愣,傻傻地看着他不会说话了。
他自嘲一笑,才说,“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凡事不对你隐瞒。我就直说了吧。我一只眼睛经常会短暂性失明。搞不好,哪天就永久失明了。我得去治眼睛。”
肖甜意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但她也很克制,默默地流泪,却又握着他手不放,握了很久,才说,“不怕。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简沐听了,心下狂喜,面上不露,反问:“没有期限?”
“没有期限。”她答。
他,是她最亲的人啊!
她肯定是会陪他度过一切难关的,哪怕是一生。
如果他真的瞎了,治不好了。她就陪着他,一辈子。
他忽然就笑了,像摸短短儿一样,摸了摸她头,说:“你挺伟大的。”
“去你的!”她红着眼睛,将枕头一把拍向他那张欠抽的脸。
他笑着躲开,抱着枕头回自己房去了。
等他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干嘛要抱走她睡觉用的枕头??
简沐抱着她的枕头,上面还留有她的发香。甜甜的,暖暖的,是他一直喜欢的味道。
他刚要开宿舍门,就撞到了晨跑回来的阮武。
阮武一愣,刚才简队长笑了?还笑得那幺温柔??
他没眼花吧?!
等等!简队长是从对面房出来的……
对面房不就是……
简沐见是他,只笑了笑,就关上了门。
阮武心道:我什幺也没看见,我什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