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月在厢房歇了一宿,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

待她赶到上房,才发现温清濯早已在堂里候着了。

沈父正执着他手亲亲昵昵地说着话,沈荨手上端了盏茶,想必是温清濯敬上的,许是对这新女婿颇为满意,她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着温和的笑意。

见到沈惊月,沈荨脸上的笑又冷了下去,她将茶往桌上一搁,便冲着沈惊月道:“跪下,你是越发不知礼数了。”

沈惊月轻撩衣摆,正准备跪下听训,温清濯却早一步走过来跪了下去。

“母亲,还请不要责怪妻主。昨日,昨日...是清濯无用,身子忽感不适,幸得妻主体恤照顾了整夜,今早才起的迟了。”

沈荨眼神一瞟,便看见沈惊月手腕上也浮着女婿的魂印,心下了然,不由有些得意。什幺身子不适体恤照顾,怕是新婚燕尔,云浓雨骤忘了时辰。

女子果然都是一般德性,嘴上说着宁死不屈,身子尝了甜头,还不是被自己挑的女婿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沈父本就十分喜爱这个乖顺温良的女婿,眼下见他又这般维护自己女儿,心里更加满意,赶忙起身去扶他:“好孩子,快起来罢,大冷的天在这跪着做甚。”说罢又佯装恼怒地一掌拍在沈惊月背上:“这幺好的夫郎,你这混账也不知道心疼,温儿身子本来就弱,日后你也要知道些分寸。”

“我...”沈惊月正想说些什幺,眼神不期和温清濯对上,想到昨日种种,两人面上俱是一红。沈惊月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朝着沈父微一俯身,“孩儿知道了。”

二人羞态被沈父尽收眼底,沈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和沈荨交换了个眼神。

沈荨便站起身来,也不避讳,明目张胆地拉住了沈父的手,“行了,你们小两口有什幺话自己说去吧,你爹还病着,我们就先回屋去了。”

沈母沈父一走,温清濯便急急把狐裘解下披到沈惊月身上,满眼的忧心,“妻主怎幺穿的这样单薄...”

“温公子。”沈惊月打断他,温清濯一愣,见她微皱着眉头,满脸冷肃,想要给她系扣的手颤了颤,很快便垂了下去。他低下眉眼,往后退了一步,又回到了那样谨小慎微的样子。

沈惊月压住心中不忍,声色冷下去,“公子既已知道我心中有人,日后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这幺多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奚城,之后也会继续。”她顿了顿,接着道,“亏欠公子的...我会想办法弥补。日后在府上若有什幺需要,不必过问,自己做主就是。”

温清濯睫翼微颤,半响才出声回应,“妻主可还记得,是何时与付公子相识的。”

沈惊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发愣,“这...我与奚城是幼年相识,想来也有十多年了吧,怎幺了?”

“是昭熙六年的春天,那时妻主九岁。”

“你说什幺?”温清濯声音很轻,好像在叹息,让沈惊月听不分明。

“无事。”温清濯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个温柔的笑来,“清濯不要什幺弥补,妻主且安心去寻付公子罢。若有一日妻主当真寻到了付公子,清濯愿与妻主和离,还望妻主能和付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和父亲那儿,我也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你...当真愿意?为何?”沈惊月怔住,她之前确实有想过,如果她真的找到奚城,必然不会让奚城委屈做小,也不愿将心分做两半,她曾对奚城许诺过,一生一世,只他一人。可她没想到,和离一事会由温三公子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若我是付公子,也不愿同他人分享我的妻主,将心比心罢了。”温清濯淡淡笑着,掩去眼中情绪,“妻主还未用过朝食吧,方才起的早,给妻主做了些小食,一会儿,我...”他顿了顿,“我...让小苏给妻主送去。”

“...抱歉。”沈惊月看着温清濯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声。温清濯脚步微顿,没有应声。

*

两天攒了不少琐碎公务,沈惊月在书房一坐便是大半天,等从满桌公文里擡起头来,日已西斜,才突然觉得腹中空空。

沈惊月推开书房,发现那个陪嫁的小仆站在门口,手上端了碗奶羹,还冒着热气。

“这是...”

见沈惊月出来,小苏赶忙迎上来,“少家主,快趁热吃些吧,公子说您公事忙,特意叮嘱我不要打扰您。这碗羹...是公子刚刚新热的。”

沈惊月接过那碗温热的奶羹,奶香弥漫开来,勾的沈惊月肚里馋虫四起。舀一勺入嘴,刚刚好的甜和软,瞬间就在舌尖化开。

她自幼嗜甜,最喜欢的便是这道羊奶羹。她也曾吃过许多名家酒楼做的羊奶羹,却没有一道像眼前这碗一样让她几乎放不下勺。

她在心中暗暗赞叹,才忽然又想起了做出这碗美味的主人。

“温公子有心了。对了,他...手上的伤如何了?”一碗羊奶羹下肚,才想起早上自己摆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压根忘了昨夜温三公子才因她受了伤。

“公子他...他...无事。”

小苏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沈惊月起了疑心,她凝住眉,把碗搁下,“你如实说,温公子他怎幺了?”

见沈惊月担心的样子不像做假,小苏这才撇了撇嘴,“昨夜少家主刚走,公子便命我去打了桶冷水,在里面浸了好几个时辰...今日一整天都烧着呢。”

“什幺?!”沈惊月吃了一惊,一把握住小苏手臂,“他为何要如此?”

小苏被她抓的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怯怯回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我问公子,公子怕我担心没有细说,只,只称好像是什幺药效没过...”

......

沈惊月心头一跳。她确实听过有些房中秘药药性极烈,非激烈交合不能熬过药效,可昨日温清濯舒解一次过后便表现如常,她就没有细想...难怪今早觉得他脸色好像比昨日还要苍白。

她怎幺能如此大意!不容多想,沈惊月便急急往温清濯住的西厢赶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推开房门,只见他正半靠在塌上,手上捧着药碗,满头青丝垂落,脸色雪白如纸。

看见她来,温清濯手上一僵,赶忙将药碗藏在身后,就要起身迎她。

沈惊月两步走上前把他按下,带了些责怪的语气,“别藏了,我都知道了。”

温清濯咬唇,“是小苏...”

“你别怪他,是我要他说的。”沈惊月给他捻好被脚,又伸手碰一碰他滚烫的额头,“病成这样,你倒忍得住,什幺也不说。”

温清濯垂下眼,轻轻偏身躲开她的手,“没小苏说的这幺严重,不是什幺大事,喝了药两天便也好了。不过妻主还是离得远些,万一过上了...”

“温公子,为什幺病成这样还要给我做羹汤?你知道,我们不是真夫妻,你其实不必对我这样好。”沈惊月忽然打断他的话,皱紧了眉心。

“那...妻主觉得那碗羊奶羹好吃吗。”

“啊?嗯...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奶羹。”被这幺突然一问,沈惊月倒忘了自己才是发问之人,又想起自己老大不小,居然贪恋甜食,突然有些害羞起来,不自觉的耸了耸鼻尖。

她和她母亲性格相似,向来行事稳重,一板一眼的甚至有点古朽,甚少露出这样娇憨的神情。这副神情一点不漏的落进温清濯眼里,让他心尖都跟着她轻耸的鼻尖颤动起来。

于是他露出笑来,好在沈惊月正难为情着,才没注意到他眼中忘记遮掩的,满溢出来的爱意。

“你笑什幺?”沈惊月回过神来,对上温清濯的笑眼,又绷紧了脸,回到了那个忧国忧民的沈少家主。她把他藏在身后的药碗端出来,鼓起腮帮吹了会儿,喂到他嘴边,“我吃了你做的羊奶羹,你也要把这碗药好好吃了,好好养病才行。”

想了想,她又补充到,“还有,以后做事之前要和我商量,不要再自作主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温清濯又轻轻笑起来,“可是妻主早上还说,日后我有什幺需要,可以自己做主,不必过问。”

“这...我,这...我的意思是...”沈惊月脸上一红,又局促起来。

温清濯见她端着碗手足无措的傻模样,不忍再逗她,便低笑着含住汤匙,把药咽了下去。

“我明白妻主的意思,我把药喝了,妻主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沈惊月心头满是乱绪,药也喂的不好,有些蹭到了温清濯的唇边。她盯着那几滴药汁看了又看,食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压抑住想擡指帮他擦干净的想法。

离开前,她腕间的雪莲印记变得越发清晰,而她依然浑然未觉。

*

月光登堂入室,洒在温清濯塌上。他随意地翻着本古籍,借着月光,伴着屋内一室静谧。

忽然一声虫鸣划破宁静,吱吱哇哇吵得人心惶惶。

塌上人神色不变,一手仍然翻着书页,一手随意地执起塌边一枚散落的白棋。

一声轻响,如草曳动,很快院里便恢复了安静。

院外墙根处,一只冬蝈儿头身齐整的裂成两半,旁边落着一枚洁白莹润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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