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陈魏从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搭配了几套。最终选择了白T恤，黑裤子以及灰色卫衣外套。
他按照手机导航坐上了公交车，在第五站的位置下车。
一进酒店，他便被服务生询问了信息。服务生确认他的身份后，引领他进了电梯。
服务生按了28层。
陈魏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慢慢跳动，想到即将迎来的见面，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抗拒，或许二者兼有。
电梯到了，他跟随服务生的引领来到房间门口。
陈魏敲了敲门。
“小魏来了，快进来。”
陈魏打了声招呼，“刘叔叔好。”
他一进去便见母亲正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见他来了，她笑了下，“小魏快坐。”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怀里的孩子，“乐乐，快叫哥哥，哥哥。”
陈魏记不清这孩子多大，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样子。他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陈魏，看了一小会儿，他便嚎啕大哭，吓得母亲连忙把孩子护进怀里哄着。
陈魏面对眼前的一家人和这一桌子的饭菜，心里连一点归属感都没有。
孩子哭了，母亲抱在怀里忙着哄，父亲在旁边看着心疼，试图想要搭把手却无能为力。
不记得从多久以前，他便不要太清楚，他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无足轻重。
陈魏低下头，手抠着衣角，“你们今天找我有事吗？”
母亲想起正事来，把孩子抱给身旁的男人。她对陈魏说道：“是这样的，小魏。因为你刘叔叔的工作有变动，我们决定全家搬到国外。”
所以这顿饭是告别？
陈魏明白，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他熟练地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平静地说道：“好。”
“我们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毕竟……”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下，与身旁男人对视一眼，又接着说：“你父亲也组建了新的家庭，你的身边也没有人照顾你，你还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陈魏眼眶红了，他别过头去，不想与她对视，“我不去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小魏，”母亲似乎想要说服他，“你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和你刘叔叔能给你更好的条件，更好的学习环境，你不用复读就能上理想的学校，你……”
陈魏打断她，“真的不用，我现在就挺好的。”
她瞬间被这句话激怒，“你现在挺好？你个高考状元不好好读大学，却回来复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和你父亲吗？”
直到刚才，陈魏还觉得母亲同意他的复读仅仅是对他的不关心而已，他没想到，在母亲眼里，他是这样不堪的存在。
他不想解释，更不想去争辩什幺，“谢谢您的好意，我真的不想出国。”
母亲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她认为他这是愚蠢的坚持，“你，你这个孩子怎幺这幺不懂事！”
听到这几个字，陈魏反倒笑出声。当年他得知父母离婚后，他问他们能不能不离婚，能不能继续生活在一起时，她也是这幺说他的，说他不懂事，说他自私。
他长大了，也明白当初自己的那份幼稚和自私，可他明白，但还是不解，为什幺在别人家的孩子尚在天真烂漫时，他却要学会懂事。
刘叔叔见气氛不好，连忙说道：“算了，由着孩子去吧。”
陈魏并不领情，他只是出于他的利益，如同当年他若是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时，他需要更改他的姓氏。现在也是一样，谁都不想要他这个拖油瓶。
他看向母亲，目光坚定，“我确实不想去。”
她知道他的性子，一旦做出决定，没有改变的可能。她见事态无法扭转，语气放软了些，“这几年是妈妈对不起你。以后妈妈去了国外，也会继续给你打生活费的。”
陈魏不明白现在这样是做什幺。
是成年人一旦发现事情超出预期，于是尽可能地保全体面吗？
然而，被舍弃的人哪有资格抗议，他唯一能够做的，仅仅是接住那被施舍下来的虚假的体面。
他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妈妈。祝您得偿所愿，祝刘叔叔工作顺利，”他看向那个孩子，“祝你们一家人幸福美满。”
他说完这段话立即起身，“我先走了。”
他不顾身后人的挽留，从房间走出。
房门将声音隔断，他们的亲情也在这一刻被无形地隔绝。
“谢谢老板。”
许莱接过刚刻好字的钢笔，仔细检查刻字的痕迹。老板手艺真不错，她简直不要太满意。她检查好后又小心翼翼将它收了起来。
送给陈魏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明天给他了。
她从店铺出来，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的站点离她家不远，但是还是要走一段路。临近冬季，白昼变短，出来时还是白天，转眼间黑夜落幕。
她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家门口的马路旁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魏？
他怎幺在这儿？
她又踮起脚尖仔细看了下，她没看错，那就是陈魏。
陈魏从酒店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
到底哪里能容得下他，哪里的他不多余。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许莱家楼下了。他擡头看去，许莱家里的灯是亮着的，他却没有勇气给她发一条消息。
他蹲在马路旁出神。
“陈魏！”
他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熟悉的声音使得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名字。他立刻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
许莱气喘吁吁，“陈魏，你想什幺呢，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陈魏没说话，只是看她。
缓过劲儿来的许莱这才发现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她试探性地问他：“你怎幺了？心情不好吗？”
陈魏老实点头，而后，又将头埋了下去。
许莱递给他一只手，“起来。”
陈魏不动于衷。
她催促道：“快点。”
陈魏终于握住她的手，跟着她站起来。
许莱拉着他，两人坐在马路旁的长椅上。
“你不开心的话，我陪着你。”
陈魏对上她的笑容，路灯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有璀璨的星空。
“无论你想说还是不想说，我都陪着你。”
陈魏低下头，他看着两人还在握着的手，他轻轻用力，默默地握紧了些。
是她接住了他，从前是，现在亦是。
陈魏终于开口，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许莱。他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但落下的每个字都在敲击着她的心。
他自嘲地说：“许莱，我是不是很多余？”
许莱没见过这样的陈魏。颓废的，消极的，无能为力的，甚至是挫败的。
在她心中，陈魏是自信的，温柔的，有耐心的，是很耀眼的。
眼前的陈魏，她不忍心看，每一眼，都让人心疼。
许莱反驳他，“怎幺会，别人不要你，我要你。”
陈魏对上她炙热的目光，恍然失神。
下一秒，女孩似是安慰他一般，拇指摩挲他的手背。
他看着她的手指在他手上滑过，喉咙滚了滚。他压抑住心中想要拥抱她的冲动，笑着对她点头。
许莱伸手捏住他的脸，“不想笑就不要笑，笑得这幺难看，我会嫌弃的。”她说完察觉自己失言，连忙补了句，“不过不会不要你的。”
陈魏又笑了，不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许莱，谢谢你。”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谢什幺，这不是应该的嘛！”她想起自己包里还揣着送给陈魏的礼物，立刻拿了出来，“送你的礼物。”
陈魏接过，他打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上面刻了两个字，他轻轻念了出来。
“魏，莱。”
许莱点点头，想要向他邀功似的，“以后你每次用这支钢笔时，你就会想起我。还有，我们名字连在一起正好就是未来嘛，所以，祝陈魏同学未来可期，前程似锦。”
她见他半天没说话，盯着那两个字出神，有些担忧道：“怎幺？不喜欢吗？”
陈魏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她的眼睛，语气诚恳，“喜欢，非常喜欢。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许莱眨着眼睛问他，“那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好上一点点？”
陈魏故作思考，“嗯，已经全好了。”
许莱语气凶凶的，“那以后不许否定自己，怀疑自己，听见没有！”
陈魏乖乖点头，“听见了。”
许莱问他：“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饭呢？不如我请你吃饭去吧。”
陈魏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许莱在前，陈魏在后。
他看着她的身影，仿佛飘萍找到了归途。
“陈魏。”
“嗯？”
“你走快点嘛，和我一起。”
男孩笑着往前跑了几步，和女孩并肩。
“陈魏，你有什幺想吃的吗？”
“没有。”
“那我们去吃烤肉吧，我想吃烤肉了。”
“好。”
“陈魏，看在我送你礼物的份上，这周末我能少写一套物理题吗？”
“不行。”
“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