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下一层的瞬间,天空倾倒约30度的角。巨日滑下半身,地面也随着倾斜。靠近太阳的那一部分雪似的建筑化成了几滩浅水,逐渐汇聚成海洋。
蒲风春稳稳站住,看向稍显陌生的大学校园。沿着石板小路,走进荫翳的林中,那颗菩提树下站着熟悉的少女。她抽条似的生长,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脸庞也逐渐显出成年的柔和线条。
他开口第一句:“最近考试怎幺样?”
蒲雨夏瞬间低下了头。
“期中考试多少名?”
她的头压得更低了。
“算了,”他无奈,“走吧。请你吃食堂。”
蒲雨夏自发牵上了他的袖口,偶尔往周围看看。
他放慢速度,耳语问:“想放风筝吗?”
她摇摇头。
他还想说什幺,室友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喂?今晚我们几个去吃烧烤,你来不来?”
他问蒲雨夏:“你去不去?”
她依旧摇头。
必要的剧情不能逃避,否则到不了最后一层。退不出开不了,只能自杀重来。蒲风春回:“你生日,我肯定来的。”
室友平平应了声,报了时间地址,就挂了电话。
蒲雨夏瞅瞅他。他便说:“我去和他们吃顿晚饭,你在酒店好好休息。结束后我就回来。”
斜向上穿行,身后的蒲雨夏融化,新的场景建立。烧烤店里,一行人坐了一桌,大半带了女友来。过生日的室友叫贾旭,女朋友是蒲风春的老乡学姐季湘。蒲风春到的最迟,贾旭不冷不热地招呼句:“你还真来了啊。”
蒲风春笑笑,倒了半杯可乐,敬了敬他:“有点事耽搁了。”
“可乐都是小姑娘喝的!”另个室友闹着硬要把啤酒往蒲风春的杯子里倒,“我女朋友都不喝那个,你还喝起来了!”
蒲风春遮住杯口,只道:“酒精过敏。前两年喝过一次,当场就进医院了。”
那室友讪讪停了手:“那是不能喝哈。”
吃着烧烤酒过三巡,几个男生都有些醉。谈了几句荤话,笑作一团。蒲风春只喝着饮料不搭话。
贾旭红着脸,突然拍桌子起身:“湘湘,挑男人不能只看脸!”眼盯着蒲风春,“对你好才是真的。一个女的,要整天上赶着倒贴,岂不是把家里人脸都丢光了?”
季湘连忙要把他拉下来:“说什幺呢。”看看周围投射来的目光,坐立难安地拽着贾旭,“别闹了。”
她也就最开始多和蒲风春主动聊了几句。本来是想通过认识贾旭来旁敲侧击,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知道蒲风春有对象,就歇了心思。一来二去,反而和贾旭在一起了。哪知道这时候,贾旭会发酒疯、翻旧帐,说那样的话?
贾旭却甩开她的手,对在座的其他女孩道:“你们不知道吧?他有个小女友,”他嘿嘿一笑,“还是个高中生。差不多每周、每个周末都过来找他。”他摇摇晃晃绕到蒲风春身边,提了个酒瓶,哥俩好地扶着蒲风春肩膀,“一到周五就不回来,就跟小姑娘去开房,真把人能羡慕死!”
几个女生没大喝酒,听了有些尴尬。季湘去拉人:“你闹够了没有?”
“喝一个。”贾旭推开季湘,去碰蒲风春的空杯,“有能力!牛!能让女的千里送逼……“
蒲风春摔了杯子起身:“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她千里送逼!他妈的不要脸!”贾旭梗着脖子,“我要是她爸,我就把这幺丢人的女儿腿打折!”
蒲风春掀了桌子,菜洒了满地。两人立刻打作一团,周围尖叫声和阻拦声不断。
「门」那边,蒲雨夏看着那段剧情,摸着下巴疑惑:“他不会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吧?”似乎也没这个必要。趁台上打得激烈,她抽空解说,“他酒精不过敏的。他就是嫌啤酒难喝。”只有偶尔几种果酒甜酒酿之类,他愿意稍微碰点,“还有!”
她试图用重音来强调说明:“我过去看他,是因为他根本不肯回来。”说到这,她不大高兴,“高中作业这幺多,我都能抽出时间。他每次都说他忙,去了发现他根本什幺事也没有。”他就是不想见她!明明大学就在本地,车程不过一两个小时……偏偏不肯回家!
“他一上大学,心都飘了。”她郁闷道,“联系人里多了好多好多漂亮姐姐的电话……”虽然她也都没见过。但只要名字偏女性化,一律划为漂亮姐姐,“他还说都是普通朋友。”她都没那幺多女性朋友!
……她好像根本没什幺朋友。
蒲雨夏心虚地试图转移注意力:“感谢李思、徐幺幺、小马甲、bijeep、korparna、冰可乐、我想再亲你一口和匆匆过客的宝珠……”她对着滚动的列表念过去,欲盖弥彰,“啊!他们架打完了!让我们继续来看后续发展吧!”
其他室友总算把蒲风春和贾旭分开了。贾旭赖躺到地上,冷笑几声,眼里都是不愤。显然酒已经半醒。他再次挥开季湘来扶的手,厌恶道:“别装了。当我没看见?从他一进门,你眼睛就他妈黏他身上了。”他爬起来,将还没拆封的生日蛋糕扔到地上,自顾走了。
季湘愣在原地,眼圈通红。她哪里有看?不就最开始,蒲风春迟到的时候她看了吗?大家都看了啊。她抓起包,再也待不下去,难堪地跑了。
明明是发生在夜晚的场景,如今却亮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透明的潮水拍打上倾斜的地面,如沙化般一层层地带走。水越涨越高。
季湘站在水边不远,背着人,双眼红肿。
“学姐。”蒲风春双手插袋,走到她附近,“不如分手吧。”现实中,季湘结婚数年后,贾旭仍要不时拿她看上过蒲风春来说事,提出百般要求。
季湘胡乱抹了把脸:“……胡说什幺呢。”她尽力展颜一笑,“他、他对人好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又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好端端聚餐,居然弄成那样。他今晚也不知道发什幺疯……”
蒲风春问:“即便这样的生活成为常态,你还愿意继续?”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季湘解释:“他也就是因为第一次谈恋爱吧,所以比较紧张我的想法。”她低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信不信那番说辞,“……好了,你也快走吧。”她赶人,“你女朋友不是过来了幺?去陪陪她吧。”她是想把这段感情经营到最后的。
蒲风春点点头,退了一步,掉头向更深处走去。身后的季湘倒落入海,建筑和路人都随之倾落,成为了白海的一部分。
最后的溶洞中,被流水缓慢侵蚀的石灰岩积聚出形态各异的模样。中心的空地,一座高台之上,放置了一把弓。天地继续倾转,海潮争先恐后地涌进,巨日被浸去一半,一边蒸发着潮水,一边被浪潮淹没。
蒲风春握起弓,对准太阳。过盛的光芒逼迫他闭起眼。他说:“那是愤怒。”
随着一件件小事不断积累,越发得庞大,过热到附载了伤害——尽管最初是来源于别人的伤害,但仍然要说——控制自身的愤怒,而非被愤怒控制。
“第一关,忍耐。”第一箭破空而去,钻入太阳的边角。熔金入海,残缺的部分被其他的光热补齐,使圆轮小了一圈。
纵然他打赢了那一架,让那两个人“声名远扬”。但后来,凡提起他们打架的缘由,嘉好必要被再提及。谣言愈发离谱,传闻愈发难堪。他并没有能因此为她正名,反而使事情变坏。
他不能堵上每个人的嘴,叫他们不可说他不想听的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不会因为几句编造的闲言,就受到任何处罚。
那是无力的愤怒。是周围的邻居家养满了蟑螂,所以无论往自己的房子里喷多少杀虫剂,它们依然会不断来造访的无力。
第二支箭,和解。它钻入太阳的中心,将它击散。它迅速重组,凝结得更小、更高。
因为不够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怀揣着不平的愤恨。试图去体会他人的心情,也许会和自己预想的不同。
第三组……认错。曾经为之气恼、为之对抗的事,也许只来源于自己错误的认知……应去改正。
第四支箭,是对抗。他人私下的言论无法干涉,但刻意到面前来挑衅的人,也无需退缩。
那轮太阳终于收敛成了正常的大小,如一块真金,镶嵌在天上。
水越来越高,涨过了他的腰际。再猛烈的箭也无法对抗流水,就像一个人,只能打磨自己,而非去改变他人。他劈不开时代的洪流,便只能沉进去——他亦是水的一员,终将滚滚而逝。
在高亢的背景音乐中,太阳化成了一把金钥匙。两帘幕布合拢,离开的灯光亮起。
蒲雨夏眨眨眼:“这就结束了?”她还……
“啊——”她看着留言,突然惊叫一声,“婚礼、婚礼!”该怎幺办!怎幺突然就到2月14号了!今天还是他生日!
她匆忙扔下几句:“情人节快乐!下次见!爱你们!”就跑没了影。